當天晚上我被老師叫到辦公室裏分析月考的卷子,臨七點時終於離開了教學樓。隆冬季節天黑得早,路過食堂隻聽一陣喧嚷,見叁伍個女孩相攜著同往澡堂的方向去了。
她們手挽著手,肆意活潑地笑,張揚快活地談論一日見聞。我不欲多瞧,特意撿了小路避開,卻在側身刹那瞥到有青的身影。
或許是第一次加入到同齡女生的行列,有青紅撲撲的臉上掛著笑,依舊是沉默寡言的樣子,但又多了幾分鮮活。我從未見過她這副模樣,識趣沒有打擾,靜靜目送她的遠去。
那日夜裏睡覺,我裹緊棉被,手腳仍舊凍得冰涼。空氣裏似乎彌漫著久未通風的腐氣,我記不清自己是什麼時候翻身下床,赤腳走向有青的床鋪。
借著朦朧的天光,我分辨出她像小刺蝟一樣環抱住膝蓋,蜷縮成一團。這是一個極度缺乏安全感的睡覺姿勢,很多個晚上,她都是這般在我身側入眠。
這讓我想起兩個小時前,在澡堂找到有青的時候,她赤/裸著身體蹲在地上的模樣。一綹濕透的頭發粘在有青臉上,她的眼睛沒有神采,臉色蒼白,嘴唇卻發紫。凍得久了,她甚至都不怎麼發抖,隻牢牢環抱住自己的膝蓋,神情陰沉死寂……
如果我在望見她的時候伸手拉住她。
如果我能提早十分鍾發現蹊蹺之處。
多可惜,世上從沒有“如果”這一說。
那日晚上九點鍾有青仍未歸來,我起了疑心,惴惴不安地出門尋她。初時我還安慰自己,說不準她是遇見了什麼事情耽擱了……卻在澡堂入口瞥見一堆散落在地的衣褲……
那些都屬於有青。
我預感可能有什麼不好的事情發生了。這是我第一次直麵同齡人毫不掩飾的惡意。
上一秒對你言笑晏晏,下一秒就會扇你耳光。
手拉著手帶你去浴室,卻又丟掉你所有衣服。
刻意粉飾後的太平假麵終於還是破碎了——
多壞啊,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壞的人呢。
那群婊/子!
我沒忍住低聲咒罵了一句,嗓音壓得極低。有青哆嗦著嘴唇,似乎沒有想到我會這麼說,死寂的眼神一瞬間轉移到我臉上。見到我來,她隻是微微抬眼看了我一下,依舊蜷縮在地上。
寒意自心頭升騰,我顫抖著手,猶豫著遞去衣物,她不接,緊接著機械地任我擺布,由我為她一件件穿上衣服……
我掀起被褥,將自己擠進有青的小床,別過頭凝視著她。
我知道她並未安睡。因她緊閉雙眼,卻有淚水從眼眶滑落,沾濕睫毛。
有青,你後悔麼?妄想融入那個小圈子,你後悔麼?
在同一天,我們以為得到救贖,其實是又一個深淵。
沒有期望才不會受傷,這份代價不算沉重,我多麼希望我們都學聰明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