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禮不過半月,周家三個女郎或多或少都挨了幾次板子,她們學完了基本的稽首、立容、坐容、行禮,趙嬤嬤便教《女誡》。
“女有四行,一曰婦德,二曰婦言,三曰婦容,四曰婦功。夫雲婦德,不必才明絕異也;婦言,不必辯口利辭也;婦容,不必顏色美麗也;婦功,不必工巧過人也……”
周尋雁端跪在蒲團上,聽著那被成千上萬女子奉為一生守則的《女誡》,微微皺眉。
趙嬤嬤發現了她的異樣,走到她麵前,問道:“雁姐兒可是覺得老嬤嬤我講得不好?”
周尋雁搖頭,回道:“嬤嬤講課一直很好,玉奴隻是有些疑惑。”
趙嬤嬤麵容肅然地看著她,略帶探究地問:“有何疑惑?”
周尋雁看向趙嬤嬤,眼中帶著些許憤懣,語氣裏有憤憤不平的執拗:“玉奴不知為何曹大家要寫《女誡》。世人皆要求女子以夫為天,女子要敬其夫,卻無人要求男子要善待妻子,體察妻子的不易,便如無人寫《男誡》。”
“女有四行,男子可有?女子不必貌美不必善言不必巧工,可事實上男子大都想要貌美手巧的妻子。世人皆知,卻礙於麵子不言說,編造這些話語蒙騙女子,又一昧要求女子要習女紅、習琴棋書畫,要注意體態、對外妝容……世人,為何要這般表裏不一?”
趙嬤嬤聞言微愣,看著麵前言辭鑿鑿的周尋雁,突然覺得她並非周家郎主所說的任性頑皮,反倒十分聰慧有主見。
雖說聰明用錯了地方。
周思芙見狀喊道:“三姐兒,莫要胡言亂語,女子本就要倚靠男人,男子要求妻子天經地義,你怎的能這麼說男子呢!”
周尋雁輕眨眼睫,看向庶姐,駁道:“我說的是世人,不隻是男子。同為人,女子為何不可說男子?”
趙嬤嬤坐回座上,她沉聲回道:“雁姐兒,你可見過女子當官?”
周尋雁搖頭。
趙嬤嬤又問:“你可見女子為一家之主?”
周尋雁再次搖頭。
趙嬤嬤輕笑道:“這便是原因。”
周尋雁垂下頭顱,不再做聲,神情頹然,看上去有些失魂落魄。國和家的主人都是男子,你說為什麼世人皆要求女子以男子為天?因為她們做不了主,她們做不了自己的主人。
過了一會兒,趙嬤嬤喝了幾口茶,潤了嗓子想重新講課,周尋雁抬頭突道:“嬤嬤,若是有一天尋雁成為一個男子的倚靠呢?尋雁不做誰的附庸,隻做自己的主人和丈夫的天。”
她頓了一會兒,又補充道:“丈夫也是尋雁的天。”她眸中有別樣的光彩。
趙嬤嬤眉頭一跳,深深地看了一眼周尋雁,又輕閉上眼,半帶嘲笑道:“等你做到時,再說這句話。”
曾經也有一位女子說過這樣的話,最後卻被自己的丈夫逼死在深宮中。
周尋雁回道:“會做到的,尋雁會做到的。”更像是在給自己打氣。
趙嬤嬤搖了搖頭,站起身來,擲地有聲道:“你還是想想怎麼完成我布置的女紅作業吧!”
周尋雁不敢再言,又安靜跪坐著,繼續百無聊賴地聽趙嬤嬤講課。
夜裏她坐在塌上,盯著手上的針線和帕子,心中苦不堪言。她對琴棋書畫還有些興趣,可對刺繡實在提不上勁頭。
夏荷走過來,見她愁眉苦臉的麵容不由得暗暗偷笑。下一刻周尋雁的眼刀子剮了過來,她連忙提議道:“女郎可以繡字,會容易許多。”
“字?那要繡什麼字?”
夏荷:“吉祥話吧,圖個好兆頭。比如吉、福、安,嗯……平安就很不錯。”
“平安……”周尋雁咀嚼著這兩個字,倏的笑了,“不若就繡歲歲平安!給阿耶阿母和阿哥也繡一張!”
“夏荷,你去幫我把燭火挑亮一些,我要繡完了才睡。”
“……”
那微黃的燭火搖曳到深夜才被人熄滅。後半夜她繡得實在困倦,等到完成最後一針,竟挨著塌枕倦睡過去。
第二日夏荷來喚她起身,周尋雁還在賴床,許是昨夜太晚才睡下,今早怎麼喚都喚不醒。
夏荷無奈,繼而伸手去整理散落在床頭的帕子,她細看了會兒。周尋雁的字繡得歪歪扭扭,但還是能辨認出是什麼字,第一次刺繡有這水平,也算尚可。
她忽的麵露疑惑,手裏有四方手帕,還有一方是給誰的?
周尋雁窩在被子裏,口中含糊地呢喃著:“江衡……你可喜歡玉奴……送的手帕?”
夏荷握著帕子的手微微一顫,她忙看向周尋雁。她已一十有二,懂得很多事理,但女郎才不過八歲,怎麼可能呢?她搖了搖頭,覺得是自己多想了。
這日是臘八,膳房煮了臘八粥,奴才們可去討了吃。除了臘八粥,每人還得一包曬幹的桂圓當零嘴吃。王管家為了防止有人多領,便在荷包上都寫了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