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眼春去夏來,周尋雁還未來得及賞桃花,樹上就已結果。她病了太久,不知不覺間便要到立夏,又長一歲。
“女郎,該喝藥了。”夏荷端著藥進屋,輕聲細語道。
周尋雁從書籍堆裏抬起頭,衝夏荷露出一個笑,那張原本略微圓潤的小臉現下是完全清瘦下來,下巴尖細。
夏荷看得一陣心疼,病著的這兩個月裏,女郎瘦了好多,她也不吃肉,瘦得更快。
周尋雁接過藥碗,咕嚕嚕喝盡,蜜餞都未食。她現下吃藥都吃出習慣了,多濃稠苦澀的藥都能一飲而盡。
夏荷探頭問她:“女郎這些天都在看書,是想找什麼嗎?”
周尋雁輕搖頭,歎息道:“隻是沒有事做,隻能看書吧。”
她剛病著的那幾日便想出門去見江衡,可一踏出門檻,那輕風都能吹得她頭痛欲裂,就被周揚拘在屋裏養病。
夏荷過來給她揉額,又道:“聽大夫說江小童子現下已經大好,傷口在褪疤了。”
“是嗎……”周尋雁弱聲應了一句,目光卻不由得落在那扇緊閉的窗牖上。
她思念江衡,卻又怕他見到自己的病容內疚。
那夜周尋雁赤足於火海前呼喊的事被周揚壓了下來,除了後院幾個救火的家奴,無人知道那夜她去過後院。
周尋雁不在乎名聲,她隻是心疼江衡在周府都沒了可以稱呼的名字。她查了好多書籍,想給他取一個好名字。
“衡”,本義原是綁在牛角上以防觸人的橫木,有平、對等之意。後來演變為權衡利弊、審時度勢之意。
周尋雁想江衡的父母一定是希望他成為內心有法度、懂得取舍衡量之人。這樣的寓意太好,他卻不能再用這個名字。
周崢捧著一卷書進院,問屋外晾被的春桃:“女郎可睡下了?”
春桃:“女郎在裏看書呢。”
聞言周崢便大步走進屋中,“阿妹!阿哥又給你帶新書來了!”
他把書卷展開到首頁,笑道:“這本是我在藏書閣借來的,裏麵記載了不少世家大族的史聞。你老是看這些經書,時間久了難免會覺得無趣。”
周尋雁眨眨眼,接過書卷,模樣乖巧道:“謝謝阿哥。”
周崢提到:“你看書時記得注意時辰,切勿貪看。”
“阿哥還要去找父親議事,不陪你吃膳了。”
“……”
周尋雁把他送到屋門,幫他整理了外翻的衣領,目送他離開雁歸院。
她坐回小塌上,翻動著手裏泛黃老舊的書卷。書籍是大晉一位小史官於微文九年寫的。她翻看了一會兒,一頁標題吸引了她的注意。
“洛州江家簡史”
洛州江家……是江衡的家族。
周尋雁用手指摩挲了一會兒有些掉墨的標題,繼而端坐於塌,認真閱之:
“洛州江家,多出將才。大晉元兆二年,祖江岩於漠地單槍殺敵三十手刃敵將,立大功,元帝封其為騎軍長史。元兆五年……再封騎軍都尉。元兆十年,龍驤將軍江岩受胡腹背圍擊,死於西胡。同年,其子江鏨江侓死於東胡……
“武正元年,江岩幼子江固承其業,請旨鎮守邊關……武正六年,胡大犯北塞,江固鎮之,封驃騎將軍……微文二年,江固封洛王,其三子皆為將才,女貴為文德皇後……”
“微文八年,江固領兵戰敗斷臂,胡占西北城土……微帝奪王權貶其為縣公,暫領兵權……”
“……江固被貶時共出五子,三戰死一殘一尚弱冠……江家有勇士兮,得一安都。”
“江家有勇士兮,得一安都。”
“女郎,你怎的哭了?”夏荷從外端了膳食進來,驚道。
周尋雁回神抬頭,手撫向麵頰,才知已然濕透。她笑得哀戚,輕道:“不過讀到一段哀傷的曆史。”
夏荷過來給她拭淚,擔憂地說:“女郎少傷懷流淚,不然又該頭疼。”
又瞥了一眼那些難懂晦澀的文字,問:“真的有那麼哀傷嗎?”
周尋雁合上書卷,細聲回:“不是善終,所以哀傷。”
江家最後走上了造反之路,被明帝下令誅九族屠殺。
周尋雁有些不明白,那麼崢嶸鐵骨的家族,為何會去謀反?她自顧自地呢喃:“世間善終之事,太少了。”
“……”
夜裏大夫來給周尋雁施針,說她已經大好,隻要不再受寒已無大礙,可以出門了。
庶日午後她隻小憩一刻鍾便起身,戴好氈帽披上厚鬥篷,坐在步攆上被家奴抬去了後院。
江衡身子還未痊愈,隻能坐在一邊旁觀其他童子習武。他會跟著比劃手部動作,常常一坐就是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