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等到那一胖一瘦的身影消失在拐角之後,舒泯方才直起身子,提著木桶朝寒苑南邊的角門走去。
遠遠地,透過門縫看見外頭一個絳紫色身影焦躁不安地踱來踱去。舒泯緩步上前,自裏輕扣角門三聲,那身影急忙上前,手忙腳亂地掏出懷裏的鑰匙打開門鎖。
門外人站在眼前,暗色衣領上一處青牛圖紋,這衣裳舒泯再熟悉不過了。
來人是膳食司的小奴。
這世道,縱是奴才,也分高下。
小奴絲毫不掩飾眼中對舒泯的鄙夷,眼神掠過舒泯手腕上的烙印,眉頭更是緊鎖。
他不耐煩地一把奪過舒泯手中的木桶,桶身晃蕩幾下,黃魚的腥臭襲來,他忙抬袖掩住口鼻,連連後退,也順便避得離舒泯遠遠的。
舒泯見怪不怪,抬手將額前那縷不聽話的碎發別在腦後,神色淡淡。
小奴見她不緊不慢,更是氣急,抬手指著日頭,嗬斥道,“都什麼時辰了!終日磨磨蹭蹭,誤了我司的事情你擔待得起?“
舒泯微眯起眼睛,這尖利聲音真是刺耳啊。
移開視線,眼神卻正好落到了空寂的甬道上,青石道上隱隱還看得見鹿華道三個字。
順著鹿華道前行再朝西去,便是太和殿。
太和殿中,金鑾寶座之上,便是真龍天子。
這麼近,卻又那麼遠啊。
舒泯有些晃神,隻覺雙目澀得很,像是夾了沙礫,硌得人心中難受。
見舒泯定定望住甬道若有所思,小奴撇撇嘴,這瘦弱的奴才一向寡言少語,陰沉沉的樣子,讓人看來便不舒服。
小奴不由地鼻腔冷哼一聲,走上前將“鹿華道“三個字狠狠踩在腳下,輕蔑地掃了舒泯一眼,“千人踩萬人踏的出身,難不成還想著能出寒苑麼?便是眼珠子粘在外頭了,身子也出不了這方困井半步。人呐,貴在有自知之明。什麼出身便是什麼命,莫要心比天高。“
舒泯定定望向小奴,揚揚下巴指了指他手中的黃魚,反倒是笑了,嘴角是彎的,眼中卻如一潭幽水,冰冷刺骨,“吉林大人眼下倒是當了個好差事,卻沒想到到頭來原與我等賤奴吃得是一鍋飯。”
眼睫微動,兩眼利劍出刃一般,立時將吉林周身上下掃了個遍,這才悠悠開口,“雖是披了身華皮,吃得卻也還是奴才這碗飯,算不得是什麼好命。“
沒想到這個一向乖順的、不言不語的奴才今日竟會出言頂撞,吉林一下愣住。一時忘了言語,半是驚異,半是被麵前那雙陰冷狠銳的眼睛懾住。
“都是不入流的奴才,看人臉色吃飯,誰又比誰高一等呢。“
舒泯斂住心神,微閉眼眸,淡淡然拋下一句,便回身進了寒苑,懶得去看門外人的臉色有多難看,利索地落了鎖。
人自來都是拜高踩低的,隻要位於人下,頭頂便永遠有人踩踏。這個道理舒泯自小便懂得。
若是往常,自己也不會同這等小人計較,徒費心神。
可今日,是清明啊。
舒泯看了一眼那隻幾乎不見蹤影的白箏,心下如烏雲垂墜。
輕想到今日還有許多繁雜的活計未做,容不得自己想得太多。
舒泯輕呼幾口氣,將心中鬱結驅出胸腔,掏出一條氣息尚存的小黃魚,朝牆角走去。
“十五、十五······“
“喵嗚·····“
幾聲輕喚之後,一個毛茸茸的小腦袋從草叢中探出來,機警地豎直耳朵,躡手躡腳地走過來。
舒泯晃了晃手中的魚,花灰色的小貓豎著尾巴喵嗚喵嗚叫著朝舒泯跑過來歡快地蹭著她的褲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