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二章 墨飛(1 / 2)

荊零雨拿筷子捅他道:“瞅、瞅、瞅!看什麼都新鮮!這邊沒有?非抻脖子往人家那瞅什麼!”

常思豪“哦”了一聲,自知失態,回看時,果然周圍牆上都有字,近處靠梯旁這壁上也有,細看時,一首寫的是:“麵朝西來耳聽東,望斷高樓燕巢冰。多情倒底一生月,渡口筏輕走漁燈。”

他對詩文不大懂,隻覺念著還順口,瞧不出什麼好來,往下再看,還有什麼“燈下觀美分外嬌,桃源秋色豈蕭蕭。誰知發結連心鎖,難抵柴米歲月刀”、什麼“自古相思最銷魂,紅塵既墮樂紅塵。持明不舍終遂願,大愚若智亦高人”等等,好像都是些書生、文人感情受到挫折、留墨於此,情情愛愛的,無甚看頭。往北牆瞧,寫的大體也都差不多,個中倒有二三首,看上去像是誇人,又像罵人,好像帶著彼此爭勝、打筆仗的意思。

他越看心裏越有氣,尋思:“這些字跡也不算太舊,邊關打得亂馬人花,每天都有人死,京師這邊卻有人閑得要命,寫這些狗屁東西。”低頭準備繼續喝酒,卻聽兩個文士在那仍讚不絕口,心中反感一生,倒想起荊零雨的話來,心說大好人生,自己確實不該總這麼壓抑激憤,還是開開心心些好,那兩個窮酸聊得這麼熱鬧,不知在耍什麼寶?不由自主地,眼睛又往那桌瞧去。

那兩個文士側臉看字稱讚,留給這邊兩個後腦勺,常思豪的目光越過二人落在牆上,倒是一愣。

隻見那牆上的題字很長,黑壓壓的占了一片,不細看倒像一幅畫。寫的是:“酒醉成狂且,遺溺玷綺羅。漬跡如疆拓,一派好山河!憐我邊民難,相扶捱饑渴。**卷地來,鐵蹄迸魂魄。婦女麵塗泥,啼嬰入鼎鑊,茅蘆起紅蓋,烈火滿城郭。歎我九州中原地,英雄男兒無幾多!恨不能隨紅玉、學譙國,仗劍西去平韃虜、收番魔!提得單於摜帳下,遊四海、示東倭!”

前麵幾字,尚有幾分絹然秀意,然愈往下,筆力愈狂,字體忽大忽小,如刀劈,似斧剁,如鴉驚,似水決,狂暴無端,直有破壁之勢,至到最後,簡直撕天裂地,難以辯識。落綴五字:“河東水顏香。”勢如疾風摧竹,紛飛刀葉。最後那香字旁下尺餘,還有一個極大的墨點,呈放射狀崩炸開來,顯然是寫到最後,憤力擲筆於牆所致。

忽聽嗤兒地一聲輕笑,回頭看時,荊零雨眉往高分,眼眯成半,餳餳鬆鬆一副不以為然模樣,道:“這詩不像詩詞不像詞的玩意兒,不知是哪個寫的,真是丟死人了。”常思豪道:“剛才那兩位先生好像說,是什麼風塵女子所書。”荊零雨道:“嗯,把尿褲子寫成詩,天下少有,也就是風塵女子,才有這等厚臉皮。”常思豪道:“什麼尿褲子?你別瞎說。”荊零雨嘻笑:“我怎麼瞎說了?她不是寫得很清楚了麼?說她自己喝酒醉成個傻屌,尿了褲子,尿漬像邊疆線一樣擴展開來,就像一片好山河。”

“哈哈哈哈,”隻聽西桌那身穿畫袍的文士清笑幾聲,道:“這位小師太好學問哪,若不嫌棄,請兩位過來共飲一杯如何?”荊零雨見他氣度雍容、眼底含笑,下意識地摸摸自己頭上帽子,心想:“這人眼睛倒是尖得很。”笑著甩個眼神兒過去道:“你這人太也寒酸小氣,連邀客也不大方,貧尼雖然年紀還輕,但是酒量可是不小,等閑的三五斤下肚,也隻當墊個底兒,你隻請一杯,那還喝個什麼勁兒?”

那畫袍文士大笑:“哈哈,師太挑得是,那麼請二位過來,咱們放量暢飲,一醉方休,如何?”荊零雨道:“算啦,我不過解釋了一下那蹩腳的尿褲詩,你說我學問好,便是諷刺,我又何必過去受你譏誚,自取其辱?”常思豪知她自變成小尼姑之後,脾氣大漲,怕她惹事,忙使眼色。那畫袍文士笑道:“師太差矣,在下是真心佩服,絕無它意。須知‘且’這一字,本是極古,傳至今天,原義早泯,今人多已不知,師太竟能一語道破,顯然學識非同尋常。”荊零雨臉上微紅,哼了一聲:“一個象形字,也沒什麼了不起的。”

常思豪心想:“象形字?象形象形,莫非是取其形象?小雨剛才解釋‘狂且’是傻屌,那麼‘且’多半便是屌的意思了,那,那豈不成了男子的**?”又聯想到且字的形狀,登時會意,這才明白她為何臉紅。

那畫袍文士微微一笑:“師太忒謙,須知古象形字,世人所知極少,師太小小年紀能明其意,相當難得。不過聽方才師太話中之意,似乎對水姑娘這首詩頗不以為然,隻怕識見又稍落下乘。須知詩文一道,最忌限於格律韻腳,種種製約。詩之精華,全在一個意字,有詩意便是好詩,有境界自成高格。一意雅達,則峰穿雲海,石破激流,境界全出,豈在枝末文句。水姑娘此詩簡白狂放,卻含著一腔愛國深情,尤其最後三句連排,豪氣生虹,於在下眼中看來,實是難得的佳作。”

常思豪聽得“水姑娘”三字,微微一愣,又看牆上字跡,這才明白:“這落款是河東水顏香,我還道是作者姓顏,叫顏香,奇怪這‘河東水’不知是什麼地方。原來人家是姓水,這姓氏可少見得很。”又想:“王文池口中所說獨抱樓的妓女,便是叫什麼水姑娘,看來姓水的人也確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