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二章 墨飛(2 / 2)

荊零雨不以為然地道:“有愛國之情,也不必籍尿褲子的時候寫出來吧?這等不知羞恥,簡直丟盡了天下女子的臉。”那畫袍文士淡笑道:“聽說高閣老離職時,郭閣老於此設宴,請來了水姑娘彈唱助興。當時大家談議國事,痛斥時非,好不痛快!水姑娘大醉失態之後乃提此詩於壁上,以抒其慨,以暢襟懷,曾博得滿堂彩聲。其實美酒當前須一縱,狂起長歌是天真,這又何嚐不是水姑娘的純真可愛之處呢?”常思豪點頭:“我雖不懂詩文,但也看得出這詩寫得幾乎和真實情況一樣,讀來讓人心痛,總比那些寫什麼花花草草、傷春悲秋的要好些。”

那桌的青衫文士接口道:“正是,此詩寫邊境慘景如畫,使人有如目睹親見一般。水姑娘壯氣慨然,而且大醉失溺之時,仍能想到國家興亡事,顯然素日裏亦是憂思國事,心裏掛記著民間的疾苦。”

荊零雨白了他一眼,口中低噥:“哼,你們跪在石榴裙下看人,當然瞅她高大無比。”她語聲甚低,連身邊的常思豪也沒大聽清。

畫袍文士掃著常思豪腰間的長刀,巍然一笑道:“這位俠士,倒是與在下興味相投,不才厚著臉皮,再相邀一次,未知閣下能否賞臉?”常思豪見他如此客氣,幾次三番相邀,不好薄了他的麵子,便起身拱手:“如此叨擾了。”荊零雨卻坐著不動,臉上一副洋洋不睬的表情,自顧自地斟酒喝。

那二文士所點菜肴並不甚多,正中央一個火鍋,炭火燒得正紅,常思豪來到桌邊坐下,隻覺暖氣烤臉。畫袍文士上下打量著,見他頭戴蒼狼暖帽,身穿虎皮坎肩,紅絨夾襖,外罩飛翎鶴羽氅,雪狐圍脖掩頸,銀絲寬帶紮腰。江波綠的褲子,膝下翻毛羊絨裹腿,一對豹頭戰靴,雖然土氣,卻也十分雄壯,執壺為他斟了杯酒,笑問道:“敢問這位俠士貴姓高名?”常思豪道:“不敢當,小姓常,常思豪。兩位先生……”畫袍文士“哦”了一聲,臉現訝異道:“莫非是隨秦浪川趕赴大同助守城防,水夜跳城舍身炸屍堆,百騎衝營,一招分二將、飛刀震俺答的常英雄?”

常思豪未料在京城亦有人知得此事,忙道:“炸掉屍堆也算不得什麼,至於衝營,那是多虧了秦老太爺的計策,驅了俺答南下掠得的牲畜在前麵開道才獲全勝。我不過出了些力氣,哪裏算得上什麼英雄。”畫袍文士笑道:“常俠士忒謙了!在下姓江,這位先生姓朱。我二人皆‘百無一用’之輩,早聞常俠士諸般英雄事跡,沒想到今日能在京師得見,幸何如之啊!”對麵那青衫文士也點頭微笑:“千般皆有定,萬事盡隨緣。江兄,咱們見著常俠士一麵,這京城就不算白來呀。”常思豪拱手為禮:“江先生,朱先生,幸會。”三人端起杯來,相互致意,一飲而盡。那穿畫袍的江姓文士對破俺答一役甚感興趣,問及相關,常思豪一一講述經過,當日戰鬥情景乃他親身經曆,談起來自是意興湍飛。兩文士也聽得頻頻點頭,胸懷大暢。三人酒到杯幹,喝了個痛快淋漓。常思豪這會兒離西牆近了許多,述罷往事,眼睛瞧著壁上這詩,愈看愈覺凜烈殘酷,血雨腥風撲麵而來,仿佛此身又回到家鄉、回到邊境戰場,對這位水姑娘不由又多生出幾分敬意和親近之感。說道:“這詩壯懷激烈,十分大氣,真沒想到竟是出自女孩兒家的手筆。”

江先生道:“常俠士說的不錯,不論是詩還是字,均可以看出作者雖身為女子,卻未有絲毫的自卑怯懦,而且睥睨四海男兒,頗有顧盼自雄之感。其實隻要有這份壯誌豪情在胸,不管生為男兒,還是女子,又有什麼區別?水姑娘在這方麵,確實高尋常女子一籌。”

常思豪揚手指道:“那學紅玉一句,想來說的是當年大宋朝名將韓世忠的夫人梁紅玉了,卻不知那譙國是什麼人,想來也是一位了不起的巾幗英雄吧。”江先生笑道:“是啊,譙國指的是譙國夫人,她是南朝梁武帝時人,為高涼太守馮寶妻室,曾率兵平過叛亂,德威廣被,保得一境平安,被稱作是南疆柱石,民間則稱其為聖母。”常思豪有些訝異:“原來這譙國夫人有過這麼大的功績,我卻從未聽過,實是孤陋寡聞之至。”江先生擺了擺手:“那倒也不是,大象無形,大音稀聲,有些人也都是因緣際會,遂成其名,譙國夫人的事跡能留傳後世,已是難得。更有許多英雄藏於草莽,卻默默無聞,少有人知呢。”

朱先生手攏符袖,撚須笑道:“是啊,英雄埋沒,猶如土內藏金,須知黃金存儲起來,雖能保值,卻又與腐土何異?錢財隻有在易貨流通中才能體現其價值所在,而英雄也要做出一番事業,方才不負此生。在下稍通相學,觀常俠士威姿凜然,乃是大貴之相,前途不可限量,未知閣下對當今時世,有何看法,有何抱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