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7.十章 反正話(1 / 3)

“嗨。”戚繼光道:“那幅畫的內容傳之於外,四下裏不少人在談論,卻都不解其意。其實簡單得很,隻要在華亭住過一段時間的人都能明白。”

常思豪奇道:“怎麼,跟地名有關?”

戚繼光搖頭而笑:“華亭有個大明寺,寺裏有個古碑,上麵刻著十頭鹿,一頭向前衝,其它九頭邊跑邊往身後回頭看。”

常思豪回想徐渭那幅畫中的鹿奔之態,與這碑中所刻自是相同了,問道:“那又怎樣?”

戚繼光道:“這碑就叫‘九鹿知回頭’,又叫‘十鹿九回頭’。鹿取諧音就是俸祿的‘祿’,九就是長久的‘久’,那就是‘久祿知回頭’、‘食祿久回頭’之意,警示官場中人要明利害、知進退,懂得該在何時收場。徐階本身就是華亭人,對此最為熟悉不過,我也是在南方用兵,路過兩趟大明寺才知道,別人沒到過華亭,沒見過此碑,自然就不易理解了。”

常思豪這才恍然而悟。忖想:“原來還有這麼個典故。老徐來這麼一手,不但保了自己名節、保了後代子孫,還落了一個美談,可稱全身而退、完美謝幕。這老東西的腦子轉得快,線頭還不亂,真像有十七八個紡車一般,算起來非但不算輸,他還大大的贏了。真他媽的!”可是事到如今,也是無可如何,看來要對付他,隻好以後有機會再說了。

出得城來,一行人打馬揚鞭加快了速度。到得昌平城外,隻見一片大營紮得錯落規整,軍卒巡弋往來穿插如織。戚繼光撥馬上至一處高坡,迎著陽光向營後一片閃著金芒的所在一指:“侯爺請看!”

常思豪踅馬跟過來,手搭涼棚攏目光望去,遙遙可見後營有幾大片圓圓的曬穀場,兵卒們或拉輾滾,或揚木鍁,幹得熱火朝天,北邊道上更有黃澄澄堆滿穀穗的牛車源源而來,穿過遍布糧囤的營區,向穀場行進。戚繼光笑道:“半年多來我們不但練兵,而且進行了屯田,種的都是些高產耐儲作物,預計從明春開始,便可斷掉朝廷的供應,達到自給自足。”

年初隆慶下旨調五萬兵入京操練,充實北防,五萬年輕力壯的士兵莫說打仗訓練,就是坐著不動地方,每日的飲食供應也是個大問題。常思豪曾困在邊城一年,深知斷糧之苦,聽到這話自是極感欣慰,振奮道:“好,好!人是鐵,飯是鋼,肚裏有食兒心不慌啊!”

戚繼光哈哈大笑,道了聲請,二人引馬下坡直取營門。早有兵丁瞭望到主帥歸來,一支小隊步履整齊迎出門外。戚繼光到近前勒住馬左瞧右看,皺眉道:“怎麼就你們幾個?其它人呢?禮炮呢?怎麼不放?”

迎賓兵士都麵露難色,低下頭去。隊伍後麵閃出一人,緩步向馬頭迎來,說道:“是我讓他們撤了。”

常思豪攏韁安坐,瞧著馬前這張頗具儒相的麵孔,當即認出正是譚綸。心想徐階致仕之後,連鄒應龍都倒向了我們這邊,在京滿朝文武大概隻有王世貞、海瑞和譚綸這三人沒到過我的侯府。看來這廝真是徐黨死忠,想要一撐到底啊。

戚繼光下馬待要說話,譚綸一擺手:“皇上的旨意我已知曉,元敬不必多言。”向前進了一步:“**製煉不易,應該多用在儲備和訓練上,少放幾聲禮炮,相信侯爺也不會責怪我等失禮吧。”說著兩手高揖,目光挑起,向馬上望來。

常思豪二目凝光與他對視,隻覺這張平眉細目、白晰俊朗的臉上有一種不容侵犯的威嚴,自打倒徐以來,朝中官員對自己愈加敬重,見麵無不點頭哈腰,這種表情的倒是鮮見得很了。瞧了好一陣子,頜首笑道:“少放空炮,多辦正事,譚大人做的絲毫不錯,在下又怎會怪您失禮呢!”戚繼光也笑起來:“侯爺,其實您不知道……”譚綸小臂一豎,攔住他的話頭,順勢側身引道:“侯爺請。”

他雖說了個請字,語態仍是十分冷硬。常思豪警戒暗生,尋思難不成你還安排下了什麼陰謀詭計,想替徐階報仇不成?心裏加了防備,翻身緩緩下馬,穩了穩腰間的“十裏光陰”,滿臉笑容,大踏步走入軍營。譚、戚二人隨後相跟,行至中軍,戚繼光緊走兩步想往帥帳邀引,常思豪眼光左右斜瞥,笑道:“進了帳不又得飲宴喝酒了?咱們還是在營裏轉一轉吧。”譚綸道:“正要請侯爺一覽軍容。戚大人,安排一下吧?”戚繼光瞧了他一眼,應道:“是。”當下傳令全軍集合,沙場點兵。

常思豪在譚綸以及幾名副將陪同下上了校軍場二層看台,手撫簡陋的木架,向下掃望,隻見前麵這一片沙場遠連青黛,斜對鐵山,方圓廣達數裏,地麵被陽光一照,仿佛撒了麵般白花花耀人雙眼。隨著嗚嗚號角聲,塵煙起處步聲橐橐,眾軍士各執兵刃從四麵八方彙聚而來,律動整齊,萬人如一,頃刻間列好隊形,似刀裁斧剁的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