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1章 撞破(3 / 3)

聽見頭頂的響動,霜敗抬頭想看主子的情況,卻被一杯熱茶潑了眼睛,什麼也看不到,他忙低頭。

“出去吧。”他淡聲說道。

霜敗心中驚疑不定,但仍舊聽話的退了出去,掩上了門。

嘎吱的關門聲回響,讓書房顯得空蕩了起來。

貴妃,宴音,死了嗎。

死了也好,不過是一段陰暗的□□,早該舍棄,卻被他一拖再拖。

既然決意用她除了武陵侯府,圖的本也是個……一箭雙雕。

一箭雙雕,他反複在想這個詞,這事算成了,及時止了與後妃的陰私,也好,也好……

白日到深夜,薑負雪見了一批又一批的官員,將整個蘇州的鹽運了解了個一清二楚。

到了晚上,薑負雪才又喊了霜敗進屋。

霜敗不敢再抬頭看主子的情況,隻一五一十地說:“武陵侯府已經沒了,霍南疏貶為邊關賤卒……”

“貴妃是怎麼死的?”

“皇上賜下了白綾和鶴頂紅,貴妃選了自縊,本來……”

“好了,餘事不必多說。”薑負雪已經起身,已經不欲再聽了。

巡查蘇州鹽政之事結束,大靖朝有史以來最年輕的丞相回到京師,得帝王的親自接見,又有太後姑母支持,仕途已通達到頂。

其人更是生得仙姿佚貌,是京城所有女子的春閨夢裏人。

再入禁宮,這裏剛香消了一抹倩影,所有人都是無謂的模樣,朝薑負雪恭維賀喜。

太後姑母也笑著和他說著京中的大家閨秀,哪位堪為良配,宴音的事,她不用給他解釋。

那個寵冠六宮的貴妃,一輩子見過的笑臉隻怕也不及他一日見得多。

皇恩浩蕩,貴妃的父親隻是被貶為了庶民,他搬離了一個人住在的揚花巷子,帶不走宴音的屍骨,隻能帶著那封信回了蘇州。

薑負雪看著隨著人流走向城門的矮小老頭,頭發已經花白,規規矩矩地等著守城士兵盤問,檢查包袱。

鬼使神差地,他遣了霜敗去,將那封信偷了出來。

從信封裏抽出那幾張薄薄的紙,薑負雪一字字看著,是她的字跡。

上頭絮絮叨叨都是寫給她爹的話,若不看斑斑的淚跡,隻會當它是一封尋常問候的家書。

可當看到紙上最後的那句“惟願來世,躬耕南野”時,他的指尖控製不住捏緊了紙,喉嚨漫上幹痛。

這一句,是寫給他的。

那是夜半無人之時,他們相依交換的私語。

薑負雪頹然的鬆了手,紙張墜落。

是他推她去死,宴音到死都在念著一個凶手,這信可笑。

年歲虛擲,窗外幾番春換,薑負雪以為,隻要過得夠久,他就能將宴音的事忘了。

可一年地過著過著,深夜伏案之後,他還是習慣性地想起她,等驚醒過來,筆下的奏章已經換成了她的畫像。

巧笑嫣然的貴妃,春情染眉的貴妃,佯裝發怒的貴妃……就是沒有被賜死於那一夜的貴妃。

殺伐決斷,心狠手辣的權臣,玩弄了多少幽暗的人心,連同她的命也舍了進去,卻一生都不敢去想她孤身赴死時的模樣。

畫像年複一年,一張壓著一張,掛滿在無人得見的角落裏,如同他們見不得光的關係。

他以為自己可以忘記,可是對貴妃的思念卻如跗骨之疽,年年歲歲地泛著隱秘的痛意。

有一年,巡視青州府書院,越過門牆,聽著有人在念《項脊軒誌》:“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

隻這一句,竟讓他有些倉惶失態,控製不住腳下想要離去。

當他終於扶了幼帝登基,手握大權攝朝政之時,那些空茫的思念也沒有減緩。當初他玩弄權術,不過興趣,現在卻變成了逃避去想她的手段。

太後彌留之際,薑負雪立於她的病榻之前。

這些年他未曾娶妻,又早越過了她去,成為大靖朝幕後真正掌權之人,姑侄之間早生了齟齬。

“哀家不明白,這些年你的所作所為,圖謀的是什麼?”

“姑母還記得宴音嗎?”

聽到這名字時,太後愣了愣,太多年沒有人說過這個名字了,她病得糊塗,更是想不起來。

他俯下身,直視著她,說道:“先帝的貴妃,亦是侄兒親手葬送了她。”

薑負雪不知又在她耳邊說了什麼,太後忽得瞪大了眼睛,沒料到他竟然說出了這樣大逆不道的話。

然而不待她粗喘完斥罵他,薑負雪就轉身離開了,身後忙亂一片,卻無人敢攔他。

太後駕崩,滿朝素縞,一年不到,大靖朝的皇帝和太後都先後亡故了。

薑負雪靜坐在書房中,未著喪服,屋內掛滿了畫像,全都是那位被早早賜死的貴妃。

畫中人正是花年綺貌,他尚不到四十,就已鬢生華發,暮氣沉沉,仙姿佚貌也經不起這般摧折。

他輕觸她的笑顏,輕聲說道:“那瓶鶴毒尚無人飲,我來陪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