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時間,我和周嵐做戲做全套,跟著路大名了解各種盤口,然後按照他的安排,拎著果籃和鮮花到馬路對麵的縣醫院去“看貨”。也是直到這一步,我才知道那醫院裏熙熙攘攘的人群到底是怎麼來的。
他們不是患者的家人、朋友、護工,更不是什麼民間醫學專家,他們隻是來看他們的“賭注”。在各種所謂的互助社裏登記,然後按照互助社提供的姓名、科室、床號來看自己的“賭注”,憑借自己的所謂經驗和病曆上語焉不詳的病情說明以及各種道聽途說的小道消息來判斷這個“賭注”可以生存多久,自己該買這人多久之後會死。然後返回互助社,把早已經攥出汗水的錢放進互助社,開始一天天的比關心自己父母更甚的去關心那個躺在病房裏奄奄一息的“賭注”,有的甚至每天陪在床邊,拉著對方的手,跟他說話聊天,盼著他多活一天,或者盼著他早死一天。
這裏的人性,是真正的人性。這裏的錢,是真正的血汗錢。
直到下午五點鍾,我和周嵐才坐在路大名的辦公室裏一人捧著一盒方便麵吃著所謂的午飯。路大名嘴裏叼著一塊麵包,一邊啃著一邊含糊不清的問我“夏哥,你們選好了嗎?”
我用力的吞下嘴裏的麵條,這才對路大名說道“就腫22吧,我買一萬塊錢,十天外。”
腫瘤科2號病房2床的李大爺,他現在這個“互助會”裏的賭注代號就是腫22。十天外,是說下注他能從入院之日起活到十天以上。
李大爺今年69,八天前因為心髒病被送進的醫院,被開出的盤口就是能不能活過10天。此時的李大爺紅光滿麵精神矍鑠,說話聲若洪鍾。隻要去他病房看過他的人,都說這老頭別說十天,再活十個十天都沒問題。在一百多個下注的人裏麵,到有九十多個買他十天外。路大名給“腫22十天外”開出的賠率是一賠二,也就是說隻要路大爺能再活兩天,那麼每個下注“十天外”的人都能賺兩倍。而“腫22十天內”的賠率,卻高達一賠五。
路大名笑眯眯的看著我“夏哥,這是咱第一次合作,我也答應讓你兩口子落點甜頭。聽兄弟一句勸,買他十天內。”說著,他抬起手腕看了看表“至少買五萬,再等幾個小時,二十多萬現金就到你賬上。”
我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你們要殺了他?”
路大名連連擺手“咱隻開盤口,可不幹那種殺人償命的事,傷天害理!”隨即,他陰陰的笑了一聲“內部消息,隻告訴你們兩口子。李老頭他兒子,欠了我們一大筆錢。”
我覺得渾身上下一陣寒意“就不怕大夫護士的發現?”
路大名很不屑的一甩頭“縣醫院主任醫師,一個月工資不到六千塊。護士長工資一個月不到四千塊。兄弟我每月給他們開雙份,逢年過節從實習生到院長每人不落的送紅包,該看見什麼不該看見什麼,他們心裏有數!”
我和周嵐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眼睛裏看見了一絲恐懼,這是對人性的恐懼。
看路大名的意思,他是不想讓我和周嵐今晚離開了,一個是想讓我們嚐到點現成的甜頭,好盡快把我們手裏掌握的病人信息給他,對他倆們來說每一個絕症患者都是搖錢樹。另一個,就是對我們倆的不信任,隻有通過這種方式把我們倆也拉下水,才能保證我們倆不會亂說。
不過我現在擔心的不是我們倆的安危,論心理素質,我連妖魔鬼怪都見過了,還怕這幾塊料?真要打起來,光毛八寶偷偷塞給我的小鬼符就夠嚇死一片的了。我現在擔心的是毛八寶和哈姆博格兩個人,按照計劃,他倆這會應該盯上那個姓丁的護士了,如果那個護士早已經下水,那這一下怕是就會暴露了。這群人真要躲起來,怕是著實難再揪出來了。
在各種複雜心理的交錯下,我捱到了淩晨一點。最後實在是熬不住了,我和周嵐就在路大名的辦公室裏一人占了個沙發,和衣而臥。和我們一牆之隔的外屋,也有那麼二三十個人橫七豎八的躺在連椅或者地上,他們都是下了重注的人,每一個零點對他們來說都是一道坎。過去了,榮華富貴,過不去,傾家蕩產。
我睡了不長時間,就聽見外麵嘩啦啦一陣響,卷簾門被人從外麵打開了,片刻之後,路大名推門走進了辦公室。外屋的人也紛紛起身,向著這間小辦公室張望著,都想第一時間知道路大名帶回了什麼消息。
路大名進門之後,先拿起水杯咕咚咚的灌了一大杯水,衝我嘿嘿一笑,很隱蔽的做了個ok的手勢,然後一句話沒說的轉身出門,在外屋那個大大的白板上找到了寫著“腫22”的那一行,在“十天內”的下麵用紅筆打了個一個大大的對勾。隨著他這一個對勾畫上,外屋裏傳來一片哀鳴。
路大名則麵向眾人語氣沉重的說道“李老太爺半小時之前離世了,今天距離他入院僅僅九天。請各位節哀。”說著,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塊黑紗戴在胳膊上,在大白板下麵的格子裏取出一副黑白照片擺在桌上,又取出香爐貢品擺好,這才恭恭敬敬的站好,衝著照片鞠了三個躬。外屋一群人雖然麵色各異,可也隨著他一起向著李大爺的遺像鞠躬,至於這裏麵有幾分是感謝幾分是怨恨,那就真的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