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覺醒來,時白夢掀開被子,赤腳下床跑出門外,直奔她的工作室。
“砰。”的輕響聲,房門應聲而關。
床上的另一人一樣睜開了眼睛,碧藍色的眼睛沒有絲毫剛醒來的困頓,目光難明的望著房門處,令人不禁懷疑他是不是根本就沒有睡覺。
他也起床,將地上屬於時白夢的那雙拖鞋撿起來,然後走了出去。
幾分鍾後,伊諾打開工作室的房門走進去,看見伏案疾書狀態的時白夢。
隻不過按這筆的時白夢不是在寫字,而是在繪畫。
她繪畫的速度很快,讓人覺得她腦子裏已經有了個完整的畫麵,不過是在臨摹出來。
然而沒有一個真實的參照物放在眼前的情況下,想要這樣下筆如有神的臨摹也少有人能做到。
現在時白夢卻做到了,隻能說明一點——她對畫的東西記憶深刻。
伊諾走到她的身邊停下,目光低垂就能看到白紙上她畫的東西。
視線一轉,落在時白夢的臉上。
此刻時白夢的表情既嚴肅又複雜,她自己大概都沒發覺到,被自己咬著的下唇泛白,讓本就淺色的唇瓣看起來毫無血色。
一如她現在微顰的眉頭,仿佛凝聚了難言的悲戚。
一副陷入了工作狂狀態的旁若無人。
時白夢畫了多久,伊諾就旁邊無聲的站了多久。
若是有旁人在這裏看到這一幕,一定會覺得這兩人周圍,有股特殊的旁人無法插入的氣氛。
安靜裏隻有筆尖摩擦在畫紙上的“沙沙”聲。
直到某個地方時白夢失誤,用力過度使一隻細小的筆尖斷裂,她的動作隨之一頓。
時白夢停在半途沒說話,足足過了四五秒。
旁邊的伊諾彎腰,把手裏的拖鞋給她穿上。
時白夢打了個激靈,仿佛才驚覺身邊伊諾的存在。
她瞪圓眼睛往伊諾看去,被套上了拖鞋的腳,在溫暖的拖鞋裏卷了卷腳指頭。
“這些到底是什麼……”等時白夢反應過來,才發現自己已經聲線沙啞的脫口說出這句話。
伊諾深深看著她,“夢夢覺得呢。”
時白夢張了張嘴,瞪圓的眼睛裏,瞳仁微微驚顫著,竟難以承受伊諾的注視。
時白夢撇開眼睛,看著自己剛剛完成的作品。
一共六張圖,都是鉛筆畫的草圖,不過光是草圖也足以看出點東西。
在最上方的那張圖是一個‘人’,從深淺不一的鉛筆畫草圖也能看出,這個‘人’身穿撕裂破爛的軍裝,肢體動作尤其古怪,有點違反人體結構。他的麵部表情尤其猙獰,能叫所有人看得為之生寒,眼睛裏布滿血絲,眼神裏似有無窮殘暴的瘋狂,瘋狂中又似有著掙紮的悲哀,使之表情看起來越發扭曲。
單憑這張圖就足以看出畫手的實力之強,隻是草圖就有這般的感染力,深淺不一的黑色筆畫便將神采都渲染而出,也正是這樣單一的黑白色調,讓這圖更具三分荒蕪森冷。
時白夢還捏著鉛筆的手一緊,覺得喉嚨的呼吸有點困難。
——這些到底是什麼?
夢夢覺得呢。——
她覺得什麼。
她能覺得什麼。
時白夢不是傻子。
若說最開始她發現不了什麼,那是因為腦子裏所有的信息告訴她一個完整的事實。
然而隨著時間的過去,越來越的破綻擺在她的眼前,打破她一直以來的認知,叫她如何能不再懷疑。
無數的記憶畫麵和她這段時間以來的懷疑在腦子裏打轉,不知道是否記憶太多太雜亂,時白夢甚至覺得腦子裏生痛。
這不是錯覺,是真的在疼。
時白夢按住自己的眉心。
本來安靜看著她的伊諾,眼裏閃過一抹複雜,然後伸手撫上時白夢的臉,低聲道:“不要想了。”
啪。
他的手即將碰到時白夢的臉時,竟被時白夢拍開。
這一聲讓兩人都愣了愣。
“我,”時白夢抬起頭,遲鈍的看看伊諾還在半空的手,再看看伊諾的臉,她頓了頓,“我不是。”
伊諾放下手,“嗯。”
他表情看起來沒有絲毫介意。
時白夢卻無法釋懷,“伊諾,我隻是……”
伊諾不發一言,安靜看著她。
這種無聲的陪伴和等待,讓時白夢心髒越發難受,仿佛要負荷一般的生疼。
“有點害怕。”時白夢喃喃,將心底真實的想法說了出來。
她露出一抹苦笑。
身前陰影籠罩過來,然後她被擁入一個溫暖的懷抱裏。
這一刻的溫暖讓時白夢又愛又怕,她抓緊伊諾胸前的衣襟。
“不用怕。”伊諾的聲音自耳側鑽入耳朵裏。
他的語氣很平靜,“我一直在你身邊。”
就仿佛在說一個既定的真理。
無論發生什麼,他都在她的身邊。
因此,不用害怕。
隻要他們在一起,就沒有什麼值得害怕。
這世上最可怕的是什麼呢?
時白夢腦子有一瞬的恍惚。
大概每個人的答案都是死亡。
此刻伊諾的回答讓時白夢覺得:死亡的本身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死亡帶來的分離。
伊諾的這種平靜讓時白夢產生無法言喻的心靈震動。
她豁然用力把伊諾推開。
伊諾大概沒想到她會突然這樣做,被她推得後退了半步。
時白夢抬起頭,死死盯著伊諾的臉。
伊諾任由著她看著,神情如他剛剛話語那般平靜。
這種平靜給時白夢的感覺既熟悉又陌生,也讓她心疼得難以自持。
“諾諾。”時白夢呢喃,下一秒咬緊牙關,再次伸手抓住伊諾身前的衣服。
伊諾被她先推又拉的,依舊沒有任何生氣的跡象。
時白夢臉色一改軟弱的悲痛,泛紅眼眶裏的目光此時卻有一往無前的銳利,“Z國的奇跡博士,智能之父,享譽全球的天才,伊諾。唯一能和他相提並論的M國駭客,武器愛好者,亞希·卡佩。”
伊諾沒有說話。
時白夢道:“這兩個人把全人類耍得團團轉,直到最後一刻,大家都不知道這其實是同一個人。”
她緊緊盯著伊諾的表情,不錯過一絲一毫,自然將他眼裏的平靜看得清清楚楚。
他絲毫不為她說的話感到驚訝,這種平靜絕不是他足夠冷靜,足夠冷漠,而是他對此早就知道了。
這個念頭在時白夢的腦海裏一晃而過,讓她啞然,接下來的話語隨之說出,“這些是我所知道的未來,隻不過在五年前,我試著改變你被卡佩家族追殺,使得雙腿殘廢的命運,醒來後就失去了‘未來’的記憶,連亞希這個名字也忘得幹幹淨淨,這次能知道還是通過前幾天的那場夢境。”
“我之前跟你說我能預知未來,但是有一點我沒有說。”
“這些‘未來’都是我通過一本叫做《純白王冠》的小說看來的,這本書的主角名字叫伊諾!”
這個她心底最大的秘密,甚至想過要不要永遠帶進泥土裏的秘密,時白夢從未想過會以這種方式說出來,當著伊諾的麵,直白的說出來。
她一直以來都怕這個真相會打擊到伊諾,結果說完之後,麵前的青年沒有任何她預想的反應,不存在任何被打擊到的反應。
隻是看著她,有那麼一瞬的訝異。
這一點點的訝異,讓時白夢覺得,她隱藏了這麼久的秘密,就跟浮雲一般不值一提。
“哈。”時白夢發出一聲低笑,神情有點惶惶。這被打擊到的哪裏是他,分明是自己才對。
一隻手落在時白夢的頭發上撫摸著。
這一刻,時白夢覺得自己才是那個被保護著長大的孩子,兩人的身份調轉。
此刻的她也懶得計較這些,因為她的確需要著這一份安撫。
“所以夢夢才叫我白王。”伊諾道。
時白夢低聲道:“白王取自純白王冠,你是所有人心裏的王。”
“這就是夢夢心裏的我麼。”
她說的明明是‘所有人心裏’,而他注意到的隻有‘夢夢心裏’。
時白夢沉默了一秒,然後坦率的承認了。
“嗯。”
她並未多說,不求伊諾能夠理解‘本命’代表了什麼。
但是時白夢可以說,對於‘白王’這個存在。
凝聚了她所有的熱情,她的年少輕狂,她內心無數複雜的情感。
也許單在看這本書的時候,沒能發覺到自己入戲這麼深,但是來到這個世界,第一眼看到他的時候,方才明白這顆為他跳動的心有多麼的劇烈,多麼深刻。
哪怕那時候他還是個三歲的孩子,脆弱的一隻手就能捏死,跟她印象裏運籌帷幄,強大到能把全世界耍得團團轉的‘白王’不盡相同。
她還是第一眼就徹底淪陷進去,且由心的歡喜。
而且對於剛來這個世界的她而言,小白王就是她最熟悉的存在,可以說是他的存在,給了初來乍到的第一份安全感,後來也通過和小白王的相處,進一步的融入到這個世界。
時白夢甚至產生過自以為是的想法——她就是為伊諾而來,為伊諾而存在。
她想,盡一切可能的去保護他。
他是她心裏唯一的王。
哪怕在書中的結局,他毀滅了世界。
所有人都認為他是魔鬼,是原罪。
在她的心裏,自始至終都覺得他是最純的白。
多可笑啊。
她明明不是那麼瘋狂性格的人,卻對他有這樣不理智的情感,猶如一個狂信徒。可是,理智能分析自己的瘋狂,卻始終不打算去改變。
……
抵著伊諾的胸膛,聽著來自伊諾的心跳。
那心跳此時加速著,令時白夢感覺心跳主人的雀躍。
這份雀躍的由來是她的貼近,還有她的話語麼。
時白夢伸出雙手抱住伊諾的腰,和他緊緊想貼著。
“現在,我在你的麵前真的什麼秘密都沒有了。”時白夢低聲道。
這話說完之後,她自己扯嘴無聲的低笑,心底一片豁達。
哪怕將秘密說出來之後,她發現自己心底迷惑更多起來。
時白夢抬起頭,仰望著伊諾,“告訴我吧,什麼是真的,什麼是假的。”
“夢夢心裏已經有答案。”伊諾道。
否則也不會向他問出這麼個問題。
時白夢嘴唇輕顫,越發白得孱弱,“你是真的,所以我才是假的麼。”
最初她認為這是一個書中的世界,所以對於她而言,這個世界裏的一切才是虛假的。後來她的想法改變,愈發覺得這個世界的真實,也願意把這個世界,認識的人們當成真實。一直到現在,發現的破綻越來越多,她反倒覺得這裏的一切都是真實的,她才是個虛假的外來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