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滅口了?”明樂倒抽一口涼氣,急切道。
“武岡說弓箭手攻擊他們的時候那人趁亂跑了,總不至於後來會是他自己又想不開的去尋短見吧?”宋灝道,神情語氣之間不乏諷刺的意味。
“這樣說來,這一次的線索又全都斷了。”明樂遺憾的歎息一聲,坐在凳子上。
宋灝走過去,提起桌上水壺給她倒了杯手遞過去,“這個女人行事的確是縝密周到,想要拿她的把柄,實在困難。”
明樂捧著杯子默默的喝了兩口水。
有那麼個人隨時虎視眈眈的在暗處盯著,對誰來說都不會是件輕鬆的事情。
明樂想了想,突然想起了什麼就再度扭頭朝宋灝看去,“對了,那天紀浩禹約你是有什麼事?怎麼會談了那麼久?”
“還不是為著那個女人的事?”宋灝道,也是抖了抖袍子在旁邊的凳子上坐下。
後麵的話他沒多說,明樂卻也能明白——
紀浩禹一直拖著不肯繼位,大約就是和那女人在憋著這口氣,這蘇溪既然是打定了主意連自己的兒子都不肯見,那麼想要挖出她來,還真是難如登天。
“算了,先不管她了,是狐狸總歸要露尾巴的。”思忖片刻,宋灝就暫時把這個擾人的話題拋開。
相對而言,紀千赫隨後的動作才是他們需要集中精力應對的。
因為按照估算,紀浩騰的死應該就是牽引紀千赫和他們正式開戰的導火索,不得不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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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泉別院。
如宋灝料想中的一樣,紀千赫得到紀浩騰出事的消息已經是在明樂醒來的次日下午。
彼時紀千赫得了左司老頭兒親力親為的診治,身體狀況已經開始逐漸好轉,隻是這一次牽動了舊傷,要完全康複卻不是在一朝一夕之間就可以促就的。
莊隨遠得了消息從外麵進來,彼時紀千赫正站在案後聚精會神的練字,仿佛根本沒有聽到他開門時候的動靜。
莊隨遠猶豫了一下,還說是直接開口道:“王爺,世子過了。”
他的語氣有些斟酌的意味在裏頭,臉上卻沒有過多的情緒,說話的時候就稍稍垂了眼睛,攏了雙手在身前打量著。
紀千赫手下運筆的動作半分也不曾受到影響,甚至叫人一度懷疑他是早就入定了一般,根本沒有聽到莊隨遠的稟報。
莊隨遠卻也不再重複,隻就垂眸斂目的站在那裏等著。
約莫一刻鍾的功夫過後,紀千赫停了筆,走到旁邊的臉盆架前一邊淨手一邊才是不甚在意的問了一句:“怎麼個死法?”
那語氣,竟完全不似是在提自己兒子的死訊,仿佛在談論的隻是一個無關緊要的物件。
“挫骨揚灰,屍骨無存!”莊隨遠見他這般反應也是毫不詫異,隻是如實回道,“世子被人蠱惑起了歪念,見色起意,意圖染指攝政王妃,並且帶人殺了王妃身邊追隨的那個西域刀客,引發了王妃的雷霆之怒。”
因為聯係不到長安的身世上麵,莊隨遠能做的揣測也就限於此處。
“嗯!”紀千赫淡淡的應了聲,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頓了一下,過了一會兒才似是反應過來,想起了什麼就皺了眉頭道:“又是那個女人的推手?”
“具體的不知道,不過計劃做的十分周密,環環緊扣,利用了荊王約見大鄴攝政王的時機,估計就是了吧。”莊隨遠道。
紀千赫沒再接話,莊隨遠遲疑了一下,麵色猶豫。
紀千赫淨了手回頭,見他還站在原地沒動,就道:“還有別的事?”
“這事兒應該很快就會傳回王府,戚氏知道了之後勢必不肯善罷甘休,一定會來求王爺做主的。”莊隨遠道,麵有難色。
“你去處理就是。”紀千赫道,對戚夫人這雙母子似是真的半點也不放在心上。
莊隨遠詫異的抬頭朝他看過去,觸到紀千赫眼底波瀾不驚的神色,心中一凜就趕緊再度垂下頭去,快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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驛館。
長安的葬禮辦的很簡單,並沒有按照一般的白事套路來走,一切從簡。
是長平的意思,明樂也沒有反對。
隻在明樂醒來的第二天一大早就火化成灰。
骨灰長平給收了,她的意思是不會把長安葬在這裏,其他人自然也是無從反對。
這幾日之內長平一直都很平靜,除了那晚在靈堂抱著明樂哭了一場之後再就沒掉一滴淚,站在衝天而起的火光前,看著自己相依為命的哥哥化作煙塵逝去,臉上表情亦是平靜的叫人心驚。
長安的喪事過後,整個驛館都沉浸在了一種出奇低靡的氣氛當中,卻也不知道是不是上天悲憫,一大早還是豔陽高照的天氣,晌午的時候天色卻是突然轉暗,前後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就開始淅淅瀝瀝的下起了小雨。
雪雁抱了一壇子桃花釀撐著傘過來,走進院子就見長平一個人坐在屋前的回廊下看雨發呆。
雪雁走過來,收了傘,也不管裙子上沾染的水漬走了過去。
長平回頭看過來,露出一個笑容:“下雨了怎麼還過來?”
雪雁沒說什麼,相較於長平此時的平靜,她的臉色反而要冷凝幾分,憂慮道,“你——還好吧?”
“嗯!”長平輕輕的點頭,又把目光移向遠處的天邊,道:“看這天色,這一場雨可能是要下上幾天了,也不知道下一次要放晴是得等到什麼時候去了。”
她越是這樣平靜雪雁看在眼裏就越是覺得難受,可是長平眼下的這個樣子,卻是叫人連寬慰的話都不知道從何說起,就因為她太平靜了,如果你真說了什麼安慰的話,反而會覺得是刻意勾起她的傷心事一樣。
雪雁拍開酒壇上的塵泥,撕了封紙,然後一撩裙子也坐在了欄杆上。
她平時也不是多話的人,這會兒隻是不緊不慢一邊看著院子裏的落雨一邊不時的仰頭灌一口酒。
長平見她半晌沒吭聲,就收回目光看過去,笑了笑道,“怎麼?你有心事?”
雪雁抱著酒壇在懷裏,低頭看著壇子裏凜冽的酒水,時而一縷細雨灑進去,蕩開一片漣漪。
“嗯!”沉默片刻,她也揚眉對長平露出一個笑容,遞了酒壇過去,“陪我喝一點?”
長平的身體不好,吃的藥有忌諱,平時是滴酒不沾的。
雪雁原也不過就是一說,剛想把壇子收回來,不想長平卻是伸手接了。
“哎——”雪雁一急,才要去搶,長平卻是將那壇子抱在懷裏,並沒有去動。
“酒香醉人,這一刻才是最好的療傷藥是吧?”長平低頭看著壇子裏的酒,苦澀道,“可惜呢,你們誰都可以醉了忘了,唯獨我,連這樣的資本都沒有。”
雪雁看著她眼底突然漫上來的濃厚的哀傷,突然就心存內疚,可是想要開口安慰,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長平兀自苦笑了一聲,突然抬頭對上雪雁的視線,認真問道,“雪雁,其實你喜歡我大哥的是吧?”
雪雁微微一怔,臉上表情也是瞬間僵硬。
她直覺的想要否認,而如果長安現在還在她也一定會否認,可是到了此時此刻,卻是沒了阻礙。
“是啊!”雪雁笑了笑,仰起頭,一滴淚就隨著落雨飄在了空中,半晌,待到落淚的感覺不那麼明顯的時候她才出一口氣,重新對長平露出一個調侃的笑容道:“你看出來了?”
“我天天和你混在一起,就我大哥那傻子才不知道呢。”長平道,撇撇嘴,一臉的不屑,“我大哥那人太沉悶了,有時候連我都有些受不了他,你喜歡他什麼?呆子一個。”
“誰知道呢?”雪雁搪塞道,長平以為她是不好意思,卻是轉瞬又見她的神色一黯,慢慢道,“我總覺得他是個特別踏實可靠的人,你知道,我的身份注定了和刀光劍影為伴,也許是這樣冰冷無情的日子過的久了,才會覺得你大哥那樣的人,哪怕隻是遠遠看著就能叫人覺得踏實和溫暖。”
雖然長安所做的事情和她無異,但卻是兩種截然不同的人。
“既然喜歡,為什麼不說?王妃一直都為著咱們這些人的終身大事著急呢,如果——”長平原是想要調侃兩句,到後麵卻自主的止了聲音。
也好在是雪雁沒提,否則的話,長安這一走,豈不是又拖累了一個人。
雪雁卻是沒在意,隻是苦澀的搖了搖頭道,“我不說,是因為知道他不會答應。”
她說的篤定,長平突然一愣,下意識的抬頭朝她看去。
兩個人,四目相對,片刻之後便是相視一笑,竟是出奇的默契。
長平能看出雪雁的眼裏存了長安,雪雁又如何看不出長安的眼裏也是存了別的人的?隻是這一刻人死燈滅,那些注定無法說出口的感情也應當深深埋葬。
死去的親人朋友或者愛人,都會希望活著的人可以忘記他們,既是這樣,又何必多留一份牽掛下來。
這整個下午,長平和雪雁都一直坐在廊下看雨,兩個人有史以來的第一次暢懷交談,長平講著自己和長安小時候的一些趣事,雪雁說著她做暗衛時候那些冷冰無趣的曾經。
兩個人的神情語氣都很柔和,仿佛談論中的那人還在,仿佛此刻她們彼此經曆的都不是這樣一個悲慟而憂傷的時刻。
長平滴酒不沾,最後雪雁卻是醉了。
一覺醒來,已經是次日的上午,外麵的天色陰沉,雨還沒停,淅淅瀝瀝的雨聲落下來,會叫人恍惚覺得這世間處處都是淨土,平淡而寧靜。
雪雁爬起來,還是覺得腦中疼痛昏昏欲睡。
環顧一眼四周,發現屋子裏收拾的幹幹淨淨,可是——
長平不知所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