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隨遠和蘇彤互相對望一眼,快步走了進去。
彼時那後院之中已經亂成一團,趙媽媽招呼了幾個婆子幫忙把戚夫人放下來,也是亂了方寸,不知道該是如何處理。
院子裏外的奴才們則是炸成一鍋粥,主心骨沒了,有人哀嚎有人亂竄,端的是半分規矩也沒有。
莊隨遠的麵色陰沉,一路走過去。
這府上的下人對他都懼怕的緊,連忙斂了聲音,往旁邊退開讓路:“莊先生,蘇姑姑!”
兩人都是沉著臉沒吭聲。
趙媽媽正在六神無主的時候,看到蘇彤去而複返大為意外,再見到冷麵神一樣的莊隨遠,就頓時連哭也不敢,跪著往旁邊挪開。
橫豎人也死了,莊隨遠也沒忌諱這裏是戚夫人的臥房,當即就跨進門去,
蘇彤也跟過去,借著燈光,目光敏銳的將戚夫人全身上下掃視了一遍。
說戚夫人是自戕而亡,莊隨遠和蘇彤想都沒有想過,且不說這個女人有沒有這份膽氣,隻就一個一輩子謀算著榮華富貴的女人,如今哪怕是不想活安了也該是把自己修飾妥當了再上路。
可是此刻的戚夫人,頭發蓬亂衣衫不整,臉上妝容都花成一片。
哪個女人會這麼慘兮兮的去懸梁?
不過這話莊隨遠和蘇彤卻是沒提,蘇彤的目光敏銳,最後落在戚夫人的頸邊一頓就抬手把她的腦袋往旁邊撥了一下,碎發拂去,赫然發現她下顎處貼近耳根有一道指甲劃出來的血痕,還有一個女人手指掐出來的拇指印。
莊隨遠見了,臉色一下子就沉到了海底一般。
蘇彤卻是倒抽一口涼氣,快步進了裏間,快速將這屋子搜了一遍。
誠然,是全無所獲。
蘇彤衝著莊隨遠隱晦的搖了搖頭,兩人就又一聲不吭的轉身離開。
趙媽媽見狀卻是急了,也顧不上害怕,連忙追出去,攔著道:“莊先生,娘娘想不開,已經去了,您看這——”
莊隨遠的目光冰冷,橫過去一眼,諷刺道:“那又如何?難不成你還想讓王爺出麵替她操辦後事不成?”
別說現在戚夫人和紀千赫是這種關係,哪怕就是之前,趙媽媽也不敢打紀千赫的主意。
“不不不,奴婢不敢。”趙媽媽連連擺手,一臉的為難道,“可是眼下這府裏也沒個人主事——”
紀千赫雖然是棄了戚夫人,可沒有正式休棄,這戚夫人就還算是榮王府的人。
橫豎都已經是這麼多年了,莊隨遠也不想在這時候再把事情抖開了,讓人作為談資。
可戚夫人的事他卻是怎麼都不會管的,隻就冷冷道:“該怎麼辦你照規矩做就是了。”
言罷就一刻也不多留,和蘇彤兩個相繼離開。
出了門,蘇彤就神色凝重的看向莊隨遠道,“是她來過?”
“八成是了!”莊隨遠道,隱晦的吐出一口氣,“這個女人怎麼就這樣的陰魂不散?這樣四處生事也不是辦法,偏生的王爺就是不上心。王爺不下命令,我也不好私自行事,可真要這樣下去,指不定後頭還要出什麼事呢。”
“她這到底是想要做什麼?”蘇彤的眉頭皺的死緊,對於紀千赫的事,她知道的不如莊隨遠詳細,也不敢胡亂打聽。
“不知道。”莊隨遠也是一籌莫展,“表麵上看她像是因為嫉恨而殺了戚夫人和她生的那個野種,可是如果就隻為著這個,她也沒必要等到這麼多年以後再動手了。不過十有八九,大鄴的攝政王夫婦是會在她的黑名單上頭的。至於其他的——”
莊隨遠說著就是兀自搖頭,“我還得要再查查。”
這一次紀浩騰的事他總覺得不像表麵看上去的那樣簡單,總覺得背後當是還有一條更加隱秘的線牽引著,可若是真要說起來,又完全無跡可尋。
不過戚夫人的事兩人卻是沒給太多關注,隻就眼不見為淨,回了別院。
事情莊隨遠還是對紀千赫提了一句,卻也是如他事先預料到的一樣,紀千赫隻是聽聽就算了。
莊隨遠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忍不住試著開口道,“王爺,那蘇氏——您是真的不打算過問了嗎?她這樣一而再再而三的在暗中下黑手,屬下總覺得她的目的並不如表麵看上去的那樣簡單,別是還在謀劃著什麼更加可怕的事情吧?”
紀千赫摩挲著手裏棋子,半晌無語。
若在往常,莊隨遠既然看到了他的態度就會知難而退,可是這一次的事情卻是太過特殊,猶豫了一下,莊隨遠還是再度開口,“王爺,您真就準備這樣放任她嗎?”
“你說——”紀千赫思忖著,終是緩慢的開口,他的目光沉的很深,叫人完全看不透情緒,“她的下一個目標會是什麼?”
之前挑撥的王爺和荊王互相殘殺,這會兒又除了紀浩騰和戚夫人,那麼接下來——
莊隨遠苦笑:“如果不是直接衝著王爺來,那麼就當是衝著大鄴的攝政王夫婦去的。”
那蘇溪既然連戚夫人母子都不能容,更何況是那個女人的兒子。
“那我們還急什麼?”紀千赫莞爾,將手中摩挲了良久的棋子落下。
莊隨遠得了答複,卻還是沒動。
若說是以往他還有些拿不準紀千赫對宋灝二人的心思,可是經過這幾次三番的事情下來,他心裏已經有了定論。
紀千赫漫不經心的又落了幾次子,果不其然後頭就再次開口道,“叫人盯著那邊,那個小子不會坐以待斃,如果不出本王所料的話,現在無論是他還是荊王府方麵,那兩個孩子想要迫她現身的念頭都比本王來的強烈。既然他們有心,就叫他們去做好了,本王何必插手去討這個沒趣。”
紀浩禹對那女人有心結,宋灝則是死敵。雖然兩個人都能沉得住氣,但是無可否認,他們想要逼迫蘇溪現身的意願必當十分之強烈。
“是,屬下會安排下去。”莊隨遠道,心裏權衡再三還是深吸了一口氣道,“王爺,荊王榮登大寶已經是大勢所趨,這段時間他按兵不動可不是什麼好兆頭。”
“那個小子也是精明著呢,說是在等那女人給他一個交代再行動,隻是他用以迷惑本王的幌子。他和之前的太子還有肅王都不同,他要得天下,就要盡數都在掌握。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隻要是有本王在的一日,他就不會安心。”
紀浩禹學的是帝王心術,而且這一路走來多少艱辛不易,既然已經到了這一步了,他是萬也不會再為任何人任何事而有半分的遲疑和退讓了。
紀千赫掌權,於他而言,就是一塊當之無愧的絆腳石。
莊隨遠的心中一冷,也終究不過無奈的一聲歎息,不過他在麵上卻沒有叫自己的情緒外露,隻對紀千赫道,“那王爺準備怎麼應對?”
“不必管他,等著看他的動作就好,如果他真能有那麼大的胃口吞下本王掌握在手的這塊肥肉,那也是他的本事,算起來倒是大興皇室的福氣。”紀千赫淡淡說道。
對於紀浩禹是否與他成敵的事情他似乎也看的很淡,並沒有因為他的離心和算計而有半分的心痛或者沮喪。
但是無可否認,這些年間他對紀浩禹也算是費了大的心血栽培了。
看著他這般無所謂的模樣,莊隨遠卻是心中酸澀,突然就覺得眼眶發熱。
何苦非要走到這一步?最近這段時間他才似乎開始有些明白了紀千赫的想法——
既然不能按照自己想要的方式活,又遲早都要埋入黃土的話,又何妨給自己的兒子做一次墊腳石?
這些年他與紀浩禹的關係隻維持在表麵,實則並不親厚也沒有親情可言,世人都是覺得他冷酷無情,哪怕之前莊隨遠也都這樣以為,也是最近才慢慢看的通透——
當初他陰溝翻船被蘇溪算計到了,紀浩禹的存在已經是不爭的事實,可是中間隔著這個女人,再想要他放下身段去對紀浩禹殷勤那是不可能的。更何況那女人也是算計的到位,竟然不惜用了假死的一招讓紀浩禹和他勢不兩立。既然已經注定了這樣敵對的立場,他對紀浩禹的無情,這於紀浩禹而言反而是件好事,最起碼真要走到最後的一步短兵相接——
因為沒有所謂的親情牽絆,就算紀浩禹真的對他做了什麼大逆不道的事,也不必因此而掙紮內疚。
所以真要說起來——
紀千赫對紀浩禹,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這個男人冷硬強勢慣了,不屑於也不願意去表達,而就是甘願選擇了這樣一條孤家寡人的路,一個人,以一種普天之下唯我獨尊的姿態,一直一直的走下去。
他這一路走來的榮光世人共見,他身上彪炳一世的赫赫戰功也將永留史冊成為不朽的傳奇,可就是這一條看似光輝璀璨花團錦簇的人生大道,又有誰能看到他背影之處留下的淒涼。
這個男人,驕傲一生,哪怕隻是人前顯赫,他也不會叫任何人看到他身後的荒涼和無奈。
哪怕是莊隨遠覺得惋惜,可是他的決定從來就無人能夠左右,也隻能看著罷了。
歎一口氣,莊隨遠終是無話可說的走了出去。
當天戚夫人染病暴斃的消息就傳了出來,同時夾帶著的還有榮王世子的死訊,具體原因趙媽媽是不敢往外宣揚的,隻說是世子意外墜馬亡故,戚夫人悲痛欲絕也染病跟著去了。
因為事出突然,得了這個消息許多人都覺得不可置信。
不是說好人不長壽禍害活千年嗎?這兩母子竟然就這麼不聲不響的去了?可是在打聽過後確定消息屬實,榮王府正在緊羅密布的籌備葬禮的時候,顯貴人家不提,隻就城中大半數的百姓都是背地裏歡天喜地——
榮王世子,總算是惡有惡報了。
而這一次榮王府的喪事也著實受了不小的周折,幾次幾乎辦不下去。
以前所有人懼怕戚夫人,那也是看著紀千赫的麵子,如今戚夫人大喪,紀千赫卻連問一句都沒有,那些奴才們見風使舵,哪裏是趙媽媽能彈壓的住的。
戚夫人的這一場後事辦的十分不順心,最後隻是照著章程草草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