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城中勳貴之家還都在觀望,因為戚夫人跋扈,在貴婦人們中間的人緣本就不好,現在紀千赫不肯過問她的事,最後上門吊唁的都沒幾個人,算下來也是淒涼寒磣的很。
而在戚夫人的整個葬禮期間,荊王府和驛館方麵卻是風平浪靜,沒有任何的動作,並且雙方之間自從長安出事當日的會麵之後,這段時間也再無往來。
“這場雨已經斷斷續續下了十多天了,到底什麼時候能停?”雪雁撐著傘從外麵快步走進來,把懷裏揣著的紙包打開,將糕點擺在碟子裏給明樂送過去,“小廚房剛做的栗子糕,奴婢嚐著味道不錯,就給王妃帶了幾塊過來。”
明樂笑了笑,拈起一塊咬了一小口,然後便抬頭看了眼外麵的天色道,“阿灝呢?一直都在書房嗎?怎麼一上午也沒見到人。”
“嗯,王爺一直在書房呢。”雪雁點頭,主仆兩人正說著話呢,抬頭卻見柳揚背著藥箱快步從外麵進來。
這已經過去好幾天了,梁旭都一直是昏迷不醒。
明樂的心神一斂,連忙站起來,擰眉道,“怎麼了?可是梁旭的狀況不好?”
“不是,梁旭還是老樣子,在恢複。”柳揚道,神色之間卻是一派凝重之色道,“王妃,方才屬下去給梁旭換藥出來的時候,長平去找我,要跟我拿一些藥。”
“什麼?”最近這段時間,聽到長平的名字明樂也是異常緊張,“她找你拿什麼藥?”
“蒙汗藥,說是最好給她一些強力的迷藥。”柳揚道,“屬下推脫說是沒帶在身上,晚些時候拿給她,不過看著她的麵色不善,怕是——”
這些天長平一直按兵不動,這會兒怕是終於失去耐性了。
“這事兒我知道了,你先去吧。”明樂心中略一思忖,就提了裙子往外走,“我過去看看她。”
“外麵還下著雨,王妃當心!”雪雁連忙撐了傘跟上。
兩個人行色匆匆去到長平住的院子的時候,果然就見長平正在整理包裹。
雪雁見狀,立刻就慌亂了起來,一個箭步搶上前去,奪了她手裏的東西道,“長平你這是要做什麼?”
長平一愣,回頭見到明樂從外麵走出來,便是淒澀一笑,垂了眼睛沒吭聲。
雪雁心急如焚的看著她,長平的性子她很清楚,她越是不說話就越是說明她心裏有事,而且還是不可能輕易化解的那一種。
“雪雁你先出去,我和長平單獨說兩句話。”明樂冷靜說道,對雪雁使了個眼色。
雪雁還想再說什麼,可是見長平這般模樣終究也是無奈,隻能一跺腳先行出門在外麵的回廊上等著。
屋子裏隻就剩下主仆兩個,明樂走過去,也不再避諱,隻就握了長平的手直言不諱道,“你要去找他?”
長平緊抿著唇角沒有馬上抬頭,猶豫了好一會兒才笑了笑道,“王妃是要勸我嗎?”
“既然是你決定了要做的事,我當然知道,我要勸是無論如何也勸不住的。”明樂道,微微歎了口氣。
長平聽她這樣一副似是妥協了的語氣不禁訝然,猛地抬頭朝她看去,卻是一時語塞,不知道該是如何開口。
猶豫再三才聲音澀澀道,“王妃我——”
“我就知道這件事你是不可能放下的,可是前幾天你也一直都還穩得住的。而且你也明知道,王爺和他之間遲早會有一場殊死較量,這個時候,你又何必急著去做一件力所不及的事情?”明樂道,目光懇切的看著她,“長平,我不是覺得你要替長安手刃仇人的做法有錯,可是那個人——”
明樂的話到一半卻是欲言又止。
早在很久以前長平就沒有存過認父的心思,更何況現在又發生了這樣的事情,隻怕如今“父親”二字才是真的已經被從她的意識裏全然抹去了。
深吸一口氣,明樂才又重新整肅了精神道,“即使你不承認,但終究你們之間也還是有著那樣一重血脈的牽連在那裏,來日他與王爺之間的交鋒你不插手也就是了,真要你自己動手?就算你不在乎,也該想想長安,他這一生執著都在尋找守護的東西,他當是萬也不想看到你去走這樣的一條路的。”
弑父的罪名天理不容,不管是不是事出有因,都會被視為十惡不赦。
不是明樂有多仁慈,她隻是不想讓長平一個弱女子去背負這些。
長平聽了長安的名字,眼淚終於忍不住的滾了出來。
她揚起臉,素來溫和淡然的女子眼底竟然也有熊熊燃燒的怒火迸射而出。
“王妃,我不瞞你說,這樣的話這些天裏我也已經勸了我自己數次了,我告訴自己,哪怕我不在乎,也要為著大哥去隱忍一些,可是如今,我真的等不下去了,我是真的覺得我大哥的這一生太不值得。”長平道,淚眼婆娑用力握著明樂手,似乎是想要通過這一個動作把她自己心裏所有的無助、不安和憤怒統統傳遞給明樂知道,“我一直告訴自己,我大哥的死隻是個意外,那是因為他並不知道我們兄妹的存在,所有才會無意識的縱容了這些。可是現在我才覺得他不是的,他本身就是個冷血無情的人,我和我大哥我姑且還能自欺欺人的告訴自己是他不知情,可是他對紀浩騰居然也是那般,死了都不聞不問。王妃,這樣的一個人,我真的是為我大哥覺得不值,他為了這樣一個人牽腸掛肚十幾年,跋山涉水的找尋,結果呢?說是一路過來找死的也不為過。大哥他若是因為別的事情殞命,我也還都更容易接受一些,可是現在——每每想到大哥死時候的淒涼和掙紮,我就好難受。王妃,曾經一度你也曾看著自己的至親死在麵前,那種感覺你懂的,我不能原諒他,我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原諒他的。雖然我相信等到時機成熟,您和王爺也一樣能替我大哥報仇,可是我覺得這還不夠,我要殺了他,我一定要親自動手殺了他,隻有這樣才能替我大哥討回公道。”
紀浩騰的身世,莊隨遠不會散出來,所以哪怕是明樂和宋灝也都沒能得到這一重的信息。
此時明樂的心裏也是五味陳雜,她也是不知道該是如今去評定紀千赫這個人。
眼見著自己的兒子一個一個在麵前死去,他真的就可以那樣的無動於衷嗎?
長平伏在明樂的肩頭,哭的幾乎虛軟。
明樂隻能輕輕的拍著她的脊背安撫,但是話到嘴邊,又著實覺得不知道該以怎樣的立場去安慰,因為說到底,那也算是長平的家務事,真要計較起來,她是沒有資格去勸阻長平的任何的一個決定的。
“長平!”斟酌半天,明樂才扳過長平的肩膀,看著她的眼睛認真說道,“這件事,其實是蘇皇後在背後算計做了手腳,榮王的處理方式雖是叫人心寒,可是真正將長安逼上絕路的人畢竟不是他。你冷靜下來再忍一忍不好麼?紀浩禹那裏朝廷方便逼迫的緊,他很快就要按耐不住了,到時候就是絕佳的機會。”
在大興這裏,紀千赫又是那樣的身份,她和宋灝想要憑借一己之力對付他幾乎是不可能的,隻能蓄勢而發,等一個契機。
而紀浩禹,就是關鍵。
“我知道這整個事件都是被人暗中操控,可說到底還是和那人之間脫不開關係,不是嗎?”長平怒道,現在卻是半分的勸誡也聽不見去的。
哪怕背後作祟的人是蘇溪,如果不是紀千赫這根導火索,那女人又怎麼會盯上長安?
“長平!”明樂加重了語氣又再喚了一遍她的名字,可長平卻是不肯再多言,隻就擋開她的手,抹了把眼淚道,“王妃你不用勸我了,我心意已決,今天的這一步我一定要走。我的心性你是知道的,就算你今天能攔得住我,來日方長我也一定會做。”
“我也知道多說無益。”明樂神色複雜的看著她。
長平牽動嘴角露出一個笑容,然後便要跪地請辭,“王妃——”
明樂卻是沒讓,直接抬手將她攔了下來。
她看著長平的眼睛,默默的注視良久,那目光似乎是摻雜了千般情緒在裏頭,竟是看的長平一時茫然恍惚,完全摸不透她的心思。
“長平,我知道你的打算,的確,以你這副容貌,想要進紀千赫的別院甚至於要接近他都不是難事,可是——”明樂慢慢說道,說著就是神色凝重的默然搖頭,“這是一條死路,我不會看著你一頭栽進去的。”
長平皺眉,想要說什麼,卻是不等她開口,下一刻明樂的神色已經一凜,正色道,“就算你日後會怪我也好,既然勸不住你,你也就別怪我對你用強了。”
長平的心跳一滯,下意識的就往後退了一步。
然後便聽得明樂冷聲一喝道,“影二!”
話音未落,窗外一道迅捷的身影已經破窗而出,長平甚至還全都來不及反應就已經是眼前一暈落在了影二懷裏。
回廊上焦急等待的雪雁聽了動靜忙是衝了進來,見到這樣一副場景不免大驚失色,癡癡道:“王——王妃——”
明樂將她手裏一直抓著的包袱拿過來,麵無表情的放到長平懷裏,一邊冷靜的吩咐道:“雪雁你馬上去準備行裝,半個時辰之後過來之後接長平。然後叫柳揚加派人手,回頭讓影二親自護送長平回大鄴。”
“這麼急?現在還下著雨呢。”雪雁張了張嘴,再看一眼不省人事的長平,對於明樂此時雷厲風行的手段有些難以接受。
“叫你去你就去,哪來的那麼多廢話。”明樂冷聲道,語氣不容拒絕。
“是!”雪雁見她動了真格的,就再不敢多言,趕緊領命去了。
目送了雪雁離開,明樂就重新收回視線瞧了長平一眼,道:“路上好好照顧她!”
“是!”影二應了,便將長平打橫抱起用防雨的披風裹了抱著離開。
明樂站在大門口,看著雨幕之中兩人漸行漸遠的背影,良久才是苦澀的緩緩吐出一聲歎息:“弑父殺親?何必!”
言罷也不再遲疑,撐了傘快步離開。
明樂是唯恐長平醒來再生事端,當真是片刻也不耽誤,叫人準備了車馬,然後吩咐柳揚調派了一隊二十個身手絕佳的暗衛一路護送,由影二親自帶隊護送長平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