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食日,各處皆熄絕煙火,就連宮中也不例外。
裴玉交了班,換下飛魚服後,便獨自一人沿著街道往前走。
天色陰沉,街上行人也少。
不少路人都在衣帶上佩著嫩綠柳枝,胳膊間挎著籃筐,裏頭裝的是從城郊外采回來的野菜,拾掇拾掇,也是桌上一道美味。
寒食這日,大多數人都是要掃墓祭祖的,隻是裴家先祖都在潁川,裴玉倒是想去祭拜,隔著千裏之遠,也隻能以杯酒遙祭了。
他將雙手揣入袖籠,在走到賣點心的五芳齋時停下來,往櫃台後瞧了兩眼。
五芳齋的點心是京中老字號,點心師傅的手藝都是一代一代傳下來的,而且用料也講究紮實,雖然價格貴些,卻很受上流社會的追捧。
“這位客人要點什麼?咱家的各色點心您瞧瞧?”門內的掌櫃殷勤招呼。
裴玉一眼掃過去:“都是昨天做的吧?”
掌櫃的一笑:“今日禁開火呢,所以今兒賣的都是昨天提前備下的。客人若是想吃現出籠的,得等明天了。”
裴玉倒不在意,他取出一兩銀子丟在櫃上:“揀些精致的點心包起來,包好看些,不要太多。”
掌櫃的立刻點頭,挑了些意頭好且味道也不差的如意糕、合歡餅一類的點心裝好,又用牛皮紙細細地包裹上,還在上頭貼了紅紙:“客人這是要送禮的吧?這樣可還合您心意?”
裴玉看了看,見包裝大致不出差錯,便點點頭,拎著三包點心繼續往前走,又買了壇好酒,這才往陳府走去。
陳府在玄武街上,二品大員的府邸格外氣派,高牆大門外頭,站著幾人。
一名身穿錦衣的中年男人帶著兩名隨從畢恭畢敬地站在門口,那兩名人高馬大的隨從合力抬著一口大箱子,雖看不見箱子裏頭裝的是何物,但是卻不難看出裏頭的東西沉甸甸的格外有分量。
“我是滄州來的糧商陶浩元,也是陳夫人的娘家遠親,今日特來拜訪陳大人,這是我的名帖。”中年男人對著門房討好地笑著,遞上名帖的同時,還不忘塞幾張寶鈔給對方。
門房傲慢地上下打量了對方一眼,並沒有接過寶鈔和名帖:“陳大人今日不見客。”
像這樣打著遠房親戚登門求見的人他見得多了,送進來的名帖少說也有幾箱子,但陳大人卻從未接見過這些人,也從未收受過任何人的賄賂。
雖說錦衣衛的名聲在外頭不好聽,但提到陳玄德,無論是內閣重臣還是朝廷清流,都不得不承認,這個男人的確是一個不貪不腐的直臣。
這樣一個人,出現在臭名昭著的錦衣衛陣營,可謂是出淤泥而不染了。
裴玉慢慢地走過去。
還不等他開口,門房早已換下了那張傲慢的表情,笑得格外諂媚:“裴大人您來了?怎麼沒有坐轎輦來呢?主人已經等您多時了,快請進吧。”
裴玉淡淡地嗯了一聲,將帶來的點心和酒水交給門房:“這點心是帶給夫人的一點兒心意,這酒是給總教頭的。”
門房畢恭畢敬地接過禮物,將裴玉引入宅邸。
“那人是誰?”陶浩元微微眯了眯眼,回頭詢問門口的其他人。
有人歎道:“那位可是了不得的人物,知道去年在平洲獵苑殺虎救駕的人麼?就是他,裴玉裴大人。如今他深得陛下賞識,身份地位格外尊貴。如今年紀輕輕便是從三品的大員,隻怕日後是要入閣拜相的。”
陶浩元低頭不語。
裴玉不是第一次進陳府大門,不過陳府裏頭的陳設倒是與他第一次來的時候相差無幾。
前院的牆角附近挖開了幾壟園地,整整齊齊地種著油綠的菜苗,旁邊靠牆紮了幾處木架,積年的瓜藤密密麻麻地纏繞在木架上,枯黑的藤蔓間也抽出點點綠芽。
右邊的圍牆下紮了一圈竹籬,裏頭散養著幾隻雞,靠牆搭建了個簡單的雞窩,裴玉甚至還能看見雞窩裏臥著兩顆粉皮的雞蛋。
這院子裏天天有人清掃,倒是沒什麼異味。
“夫人還是那樣好興致。”裴玉收回視線。
陳玄德的夫人是他少年時在江南老家娶的,據說他們兩家當初也是鄰居,陳玄德和夫人頗有些青梅竹馬的情分。
兩人成親之後,感情甚篤,陳玄德在京中站穩腳跟後,立刻將他夫人接來京中,而且對他妻子更是倍加寵愛,陳夫人要在家中養雞種菜都隨她心意,幾乎是把他夫人寵上天了。
引路的仆婦聞言,也跟著笑了:“夫人如今又在後園另辟了兩塊地,種上了許多蔬果,還在後園的池子裏養了鯽魚和鯉魚,今日宴席用的,便都是夫人養的雞、魚和菜蔬呢。”
兩人才拐過牆角,就看到中庭的花廳已經有不少人到了。
盧斌也在,還有鎮撫司一正一副兩名指揮使雲川溪和韓守忠。
裴玉輕輕挑了挑眉,走過去,先對著陳玄德略行一禮,隨後又對著陳夫人笑了笑:“夫人園中的菜蔬養得真好。”
陳夫人年逾四旬,容貌也屬平平,眼角更是長了不少細密的皺紋。但是她的眉眼舒展,皮膚也白,笑起來的時候眼睛彎成月亮的形狀,即使如今四十來歲,眼神卻依舊溫和純淨,蘊著不諳世事的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