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7.06為誰傾城,白了頭(1 / 3)

一片竹林,兩袖清風。

楚奕和秦菁攜手於那一新一舊兩座墳墓之前立了許久,直至烈日西沉,楚奕才稍稍用力握住她的手,輕聲道:“走吧!再晚天就要黑了,路上難走,我們出穀就不方便了。”

“好!”秦菁聞言,方才收拾了散亂的思緒回頭,對他微微露出一個笑容。

楚奕抬手理順她耳畔被風吹亂的碎發,又垂眸輕撫了下她隆起的腹部,然後才回了她一個笑容,扶著她的手沿著林間小徑往竹林外頭走去。

星星點點的陽光灑落下來,打在兩人走過的路麵上,光影斑駁,像是什麼人曾經遺落一地的輝煌人生,那麼璀璨奪目,但是餘留在這深深竹林之間的一切卻都歸於平靜祥和。

這裏終究還是成了那如玉般柔和俊美的少年的最後歸宿。

一處幽靜的山穀,一處清雅的竹林。

隻是欣慰,終究他還是守在了那個他曾許諾唯一“愛”過的女子身邊,陪著她一起遠離世間繁華,過上了最為自由灑脫的日子。

“這樣的結果,其實我曾想過千次萬次,但是這一刻真的見到,終究還是覺得如繁華美夢的盡頭,一切都飄忽的那樣不真實。”秦菁垂眸看著腳下的路,語氣寂寥。

許久不見莫如風,其實她早就想到了等著她的或許、也應當就是這樣的結局,可是——

在內心深處也總有一線執念,是懷著希望和憧憬的,想著——

或許有一日還會重逢。

“舅舅說他不叫人告訴我們,便是不想讓我們見到他最後的時刻,這樣我們就可以把他最完美的樣子永遠的存留於記憶裏。”楚奕唇角露出一個笑容,寬慰的握牢她的指尖,“他這一生,所持的執念太深,為了母親和我做了太多太多,卻唯獨沒有把最真實的他自己留下,或許唯有回到母親身邊,才能讓他真的把這一生所背負的枷鎖和責任放下。隻願下一世,莫要生在帝王家,他與母親,才可以不用再走上這樣艱辛的一條路。”

初見時候的莫如風,幹淨、平和,恍若墜入凡塵的謫仙一般,叫人驚為天人,哪怕是後來人情世故再怎麼轉變,他都始終持那一張淡泊而寧靜的麵孔。

那真的不是一個擁有七情六欲的凡人所能保持的風骨,其實哪怕是於秦菁而言,與他一起經曆了許多,但是真的回憶起來,有關那少年的一切一切都如夢似幻,飄渺的那般不真實。

他真的存在過嗎?那個美貌傾城、舉止優雅的白衣少年,曾經於燈火闌珊處那般猝不及防的出現在她的世界裏。

但是轉身的時候——

卻連一個背影都叫她看到!

“不用安慰我,我都明白。”秦菁笑笑。

至少現在閉上眼,她會記得人生初見那一幕的美好。

夜色微涼,燈影搖曳,寬袍緩帶的絕美少年,綻一抹清雅寧靜的笑顏,永遠駐留在祈寧城裏的街景中,經年不變,直至亙古永恒。

兩人攜了手,漸行漸遠,待到背影在山路的盡頭模糊成兩個隱約的黑點,身後的竹林裏才又有輕緩而平靜的腳步聲響起,卻是兩個麵容清俊的素袍男子一前一後從他們之前走過的小徑上款步而來,最後立於路口俯視腳下連綿一片,一望無際的白色小花。

“如風,有一句話我已經與你說了許多次了,在你母親心裏,你和阿奕不分彼此,都是一樣的。”看著楚奕和秦菁的背影消失在山腳下,葉陽暉方才開口說道,“即使你無意於皇權富貴,或許,總該叫陛下知道你的存在,他終究也是你的親生父親。”

“舅舅,上天也許給了我一雙可以翻覆天下的手,但卻沒有給我一副足可以可以駕馭它的身體。無關阿奕,也和榮安公主沒有關係,這就是它安排給我的命運。既然一切已成定局,我又何必去給旁人徒增困擾?讓阿奕和榮安因為我的事情而心存愧疚,本就已經不應該。陛下他英雄遲暮,難得現在阿奕能夠替他擔下這天下江山的擔子,又何必叫他在一得一失之間再遺憾一次。當初為了母親,他已經傷的太重,我想這也不是母親願意看到的。”莫如風淡淡說道,神情和語氣還都一如往昔般平和寧靜。

溫潤如玉的模樣。

容顏如舊。

隻是——

發已滄桑。

素白如雪,襯的他的膚色更是近乎透明的蒼白。

“用了這服藥,雖然暫時保住了我的性命,可是連我自己也不知道,下一次的盡頭會在哪裏。”莫如風道,語氣裏麵無喜無悲,盡是平和,“與其讓他們都跟著一起隨時陷在恐慌和憂慮裏,莫不如就讓他們相信我已經離開,這樣他們就不用再回頭,可以隻去走前麵的路。”

他的心悸之症是從娘胎裏帶出來,是不治之症。那一次拚盡全力替楚奕解毒之後,他的身子便如強弩之末,徹底跨了下來。

後來那一陣因為楚奕回歸,西楚國中的整個朝局重新洗牌混亂成一片,他便跟隨葉陽暉一起回到了翔陽靜養。

其間雖然想出了法子,用藥震住了舊疾,但卻因為其中幾味藥的效力相克,終叫他一夜白頭,成了如今這般模樣。

如今生命的盡頭在哪裏於他而言已經並不重要,知道楚奕和秦菁安好,即使是走他也終於可以釋懷,可以問心無愧的去和母親團聚了。

“你像你母親!”葉陽暉歎息一聲,目光深遠的看著眼前男子溫潤如初的眉眼。

莫如風聞言,側目過來,與他相視一笑。

多年的相依為命,他們舅甥兩人之間的關係已然十分深厚,那是一種超乎血緣和愛恨牽絆的亦親亦友的感情。

而顯然,更多的時候,葉陽暉是通過這雙眼睛在看另一個人——

那一個帶著他走出人生低穀,給他機會教導他如何堂堂正正做一個人的女子。

雖然莫如風會覺得秦菁在行事風格上像極了已故的葉陽敏,但卻隻有葉陽暉最清楚,其實無論是從性格還是處事手段上——

隻有眼前這個素顏白發的少年與曾經的葉陽敏才是真的如出一轍。

“其實你當時可以不殺顏汐的,顏瑋那個人有勇無謀好衝動,要策動他還有別的法子。”葉陽暉說道,深深的看了莫如風一眼就徑自往旁邊走了兩步,麵對遠處夕陽西下的山頭靜默的站立。

“你這樣的逼迫自己,隻是為了楚河漢界,在榮安公主麵前劃出一道涇渭分明的分界點。你了解她的性子,知道她的底線,顏汐一死,你在她麵前的一切就都要一切退回原位,從零開始。”他說,“如風,其實在你心裏對那些塵世繁華也曾有過留戀的是吧?否則以你的性子,又何必如此決絕而不留餘地的去做那些事?”

莫如風的一生,無愛無心,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葉陽敏和楚奕,而卻唯獨在和秦菁相關的事情上,作為局外人的葉陽暉看出了一線端倪——

哪怕隻是因為她神似葉陽敏,而叫這個素來淡漠的外甥心裏生出了別樣的情愫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莫如風自然明白他字裏行間的意思,聞言卻是迎著他的目光坦然一笑道:“舅舅你錯了,我這一生,所做的任何一個決定都不後悔。不是為了阿奕,而是我知道我應該去走一條怎樣的路。走一條,與我,與旁人都好的路。”

他身體的原因已經注定了他與任何人的交集都隻能止於萍水相逢,無論是作為他生身父親的楚明帝,還是作為狠心拋棄並意圖殺害他的生母葉陽珊,更或者是楚奕和秦菁,他不需要與任何人之間有所牽絆,不需要記恨誰,也不需要從誰的那裏索取什麼,隻要這樣安穩平靜的走自己的路,哪怕是曾經置身繁華,也終有一日,會歸於自己的軌跡之上,一步一步回到這塵世之外,回到他日夜思念的母親的身邊,替她過完她曾最為渴望的那段人生。

“所以我才說,你和你母親在骨子裏真的很像。”葉陽暉無奈的一聲歎息,神色凝重的重新扭頭看向他。

莫如風一愣,詫異的回頭遞給他一個詢問的眼神。

“有些話於她心間埋藏一生,至死都不曾對人講,可我知道,她那一生走來,雖然無憾無悔,終究還是對一人抱愧的。”葉陽暉說道,緩緩的一聲歎息。

曾經,所有人都以為她和莫翟未能結成夫妻,而成就了她那一生憾恨的理由,而到頭來最為了解她的葉陽暉卻是給出了這樣的評價。

很顯然,葉陽敏若是會對什麼人抱愧,那人便不可能是莫翟。

“舅舅說的,是楚皇陛下嗎?”莫如風微微抽了口氣,試著問道。

葉陽暉閉上眼,不置可否,像是陷進了一些久遠的回憶裏,良久之後才慢慢的睜開眼,自嘲的笑了笑道,“在那件事情裏,幾乎所有的知情人都以為她是深愛莫翟,進而才會在他身後鬱鬱一生而終的,可是卻不曾有人知道,她這一生都與你現在的心態雷同,無情無愛,從來不曾愛過任何人。”

“可是那為什麼——”莫如風不可置信的皺眉。

如果不是深愛,如果不是悲慟,她又何至於在莫翟死後被瞬間擊潰,再也沒能完全的站立起來?

“在武烈侯府的爾虞我詐中長大,阿姐一生唯一的願望就的從那個牢籠裏掙脫出來,可是這世間哪有真的淨土?她拒絕了陛下,從一開始就涇渭分明的劃出了一條界線,帶著我遠走。後來遇到與她際遇相同,同是厭倦了豪門大戶之間明爭暗鬥的莫家公子,原以為是找到了容心之所,不曾想中途又是橫生枝節。”葉陽暉道,每一個字都似是感喟良多,“當年他們成婚之際,葉陽氏的確是買通了莫家人,在莫翟飲用的藥湯裏下了藥,就是因為這件事,還曾有人懷疑過,這件事會是陛下授意做下的。而事實上,莫翟的死因卻是與之無關的。莫家號稱嶺南首富、是當之無愧的豪門大戶,他們府宅之內的明爭暗鬥又豈會比武烈侯府少?莫翟身子不好的根本,原就是年少時被他的嫡母莫夫人毒害所致,當年阿姐千般防備,沒有叫葉陽氏的人得手,卻不曾想,兩人疏忽之下終是沒能躲過莫夫人隨後跟進的一道催命符。”

這件事,便是葉陽珊自己都不知道,一直以來她都以為自己所做的一切萬無一失,是她一手擊垮了葉陽敏,叫她一敗塗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