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不知,莫翟的真實死因卻是與她無關的。
“其實那個時候阿姐和莫翟就已經商量好了,也在翔陽這裏找到了這片山穀,原是準備成婚之後兩人隱居於此,過平凡寧靜的生活。可那莫夫人心胸狹窄,終是恐留後患,再次下了毒手。莫翟的死,相當於將阿姐執著多年為自己鋪就的前路徹底摧毀,大受打擊之下,她方才醒悟,即使她不想爭,不想鬥,也終究是無法完全的置身事外。”葉陽暉說道,每每想到那日在喜堂之上葉陽敏和莫翟雙雙吐血的情形都是不寒而栗。
那條路,是那女子耗盡畢生心力爭取來的,卻隻在終要成就圓滿的那一瞬灰飛煙滅。
自那一日起,她的所有信念就被全數擊潰,再沒能從這肮髒齷齪的世道之間擺脫出來。
“那麼母親後來入宮是——”莫如風是頭次聽到那些往事的真相,震驚之餘心裏更是千頭萬緒。
“她要滅了莫家!”葉陽暉說道,一字一頓,那神情恍若就是當年那女子於絕望之間聲聲泣血的悲訴,“可是莫家貴為嶺南第一大戶,苦心經營了上百年,也是根深蒂固的大族,要憑她一己之力不是做不到,卻需要大量的時間和精力。而那時候她的精神和身子都已經跨了,唯有選一條捷徑。”
所以因著當初楚明帝對她的承諾,他再來尋她的時候,她便昧著良心轉身,入了他的宮廷,借他的手。
誠如楚明帝所言,這天下疆域百姓民生,全然由他掌握,以葉陽敏的心機手段,想要借他的手將莫家的百年家業毀於一旦,不過翻手之間的事情。
而那一次,便是她此生唯一一次不擇手段的利用了一個人的感情。
原以為是錢貨兩訖的交易罷了,但是後來才偶然獲悉,原來楚明帝對她入宮的意圖從一早便是洞若觀火。
他是甘心被她利用,甘心被用作她報複莫家的手段,被她拿捏於鼓掌之間的。
而她自己,不過是枉做小人罷了。
“陛下那樣心高氣傲的一個人,能為她做到如此,無疑是將他自己的尊嚴驕傲都置於塵埃之間。”葉陽暉道,終究不過一聲歎息,“可是阿姐始終沒有愛過他,而在知曉了一切的真相之後,更無法再心安理得的留在他身邊。”
“舅舅說,母親終是因為不愛,才假死遁世離開了陛下身邊的嗎?”莫如風問道,說著也不等葉陽暉回答就又徑自搖頭,“我恰恰覺得,她是因為終於懂得了何為情愛,所以才無法坦然的留下。如若她對陛下始終都是無情,走便走了,又何故要冒著生命危險,生下了阿奕又帶走了我?我記得你曾對我說過,母親那時候的身子已經相當虛弱,根本不適合孕育孩子,她卻還是一意孤行,強行受孕,生下了阿奕。再者說了,如果始終不愛,那麼漠然以待便是,橫豎不過是自欺欺人,如若不愛,母親她又何苦顛沛流離再次棄開那安穩的日子不過又回到這裏?舅舅,所謂情之為物,並不是我們眼前所能看到的這樣,一切的一切都分明清晰,有些事,若不是親身經曆,誰也參詳不透。”
葉陽暉怔了一怔。
他的前半生都是伴著葉陽敏海角天涯,後麵又和莫如風相依為命,不曾對一個女子動過情,反而是對這其中種種無措也茫然的很。
他隻知道葉陽敏困於此處半生,終究也沒能將心裏埋葬多年的陰霾驅散了走出去,卻一直以為她是秉承著最初的理想而執著至此,卻從未想過,她這一聲寂寞,會不會是也是因了對某一個人的無法忘情。
但是無論如何,她的一生都是無怨無悔走著自己選擇的路,隻要有這份擔當,便也就夠了!
“罷了,人都去了,我們還在這裏議論這些過往作甚?”沉默半晌,葉陽暉便是朗朗一笑,抬手拍了下莫如風的肩膀,“一會兒天該黑了,回去吧!”
“好!”莫如風點頭,微微一笑。
晚風徐徐而來,吹著漫山遍野的恍若置身一片卷著白色浪花的海洋之中。
這些小花,是韭菜花。
所謂菁者,被譽為華麗異常最純粹美好的東西,卻是極少有人知道,這些漫山遍野極不起眼的小花也被稱之為——
菁!
無怨!無愧!無悔!
他這一生雖不見波瀾壯闊,但已經足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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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菁和楚奕回京,已經是半月之後。
舟車勞頓,安頓好了秦菁,楚奕就先行一步去了禦書房會見大臣,處理幾件緊急公務。
秦菁靠在軟榻上閉目養神,楚融趴在旁邊,小臉貼在她隆起的肚子上專心致誌的聽著什麼。
“小公主在聽什麼?”晴雲從外麵端了一盤提子進來,見她那般專心致誌的神情便是忍不住噗地一聲笑了出來。
“父皇說母後肚子裏的弟弟已經會動了。”楚融說道,皺著小眉頭翻身坐起來,從托盤裏提起一大串瑩潤剔透的提子往裙擺上一兜,然後就大顆大顆的往嘴裏塞,仿佛泄憤一般不悅的小聲咕噥道,“哪裏有動?父皇騙人!”
“娘娘肚子裏的小太子沒準還睡著呢,公主要聽他的動靜,怎麼也得等他睡足了,高興了才好。”晴雲笑道,把托盤裏剩下的提子放到旁邊的小桌上。
楚融將信將疑,一邊往嘴裏塞著提子一邊又上下打量了一會兒秦菁的肚子,卻是不屑的別過去道,“弟弟一定是個懶鬼!睡了幾個時辰了也不見他動一下!”
幾個丫頭聞言,都是忍俊不禁。
“公主還在娘娘肚子裏的時候,可是比小太子睡的還多呢。”晴雲打趣道。
楚融就是有這樣一個好處,對於她自己沒有把握的事情,從來不去強辯。
聞言隻就拿眼角的餘光偷偷掃了眼秦菁的肚子,繼而就又擺出一副不屑的神情低頭繼續吃提子。
見她安靜下來,晴雲這才對秦菁道,“西域快馬遞送回京的馬奶提子,太上皇說小公主喜歡這個,就讓全部送過來了。”
“父皇也是,就這麼寵著她!”秦菁彎了彎唇角。
楚明帝看上去那樣冷漠的一個人,真的相處起來卻並不是不近人情的,尤其是對楚融,更是縱容寵愛到了極點。
這一點讓秦菁最覺欣慰。
秦菁抬手摸了摸楚融頭頂柔軟的發絲,複又撿起手邊的一本遊記繼續翻看。
現在的西楚,四海升平,後宮之內也是一片祥和。
楚奕寵她疼她,所以即便是離開了大秦,遠嫁到了這裏也覺不出顛沛流離,反而時時刻刻心裏都是溫暖而充實的。
“娘娘看一會就歇著吧,當心傷了眼睛。”晴雲提醒道。
“嗯,我知道,你們都忙你們的去吧!”秦菁微微點頭,表示知道了。
晴雲和蘇雨兩個搬了繡墩過來,坐在旁邊一邊聊天一邊做針線,給秦菁肚裏的孩子繡衣服鞋帽,靈歌的女紅不好,就在旁邊負責修剪幾盆花卉盆栽,主仆幾人有說有笑,氣氛溫馨而寧靜。
楚融吃了大半串提子,就叫蘇沐帶她了練功房繼續研究她的弓弩。
整個下午的時間不知不覺就過去了。
眼見著夕陽西沉,靈歌掃了地上散落的枯枝落葉,道,“時候差不多了,奴婢去吩咐禦膳房傳膳,順道去禦書房看看皇上那裏忙完了沒有。”
“吩咐膳房留幾樣他愛吃的菜就行,禦書房那裏就暫時不要去擾他了,我們離京有半個月了,朝廷那邊壓了許多的折子等著他處理呢。”秦菁說道,放下手裏的書本,起身坐起來,揉了揉太陽穴。
“是,奴婢知道了。”靈歌應道,快步出了門。
秦菁往殿外看著院裏的花草調節視野,突然想起了什麼就又收回目光對蘇雨問道,“旋舞這兩日還是一直往八皇子府跑嗎?”
“是啊!”蘇雨點頭,“每日一大早就去了,有時候要等到二重宮門下鑰了才回,而且——”
她說著便是猶豫了頓了一下,待到秦菁看過去才補充道,“有幾次半夜,奴婢睡的半醒不醒的,總覺的她是不是蒙著被子在哭呢,但也或者是我聽錯了?”
秦菁想了想,眉宇之間也慢慢的凝結一抹憂慮之色,對晴雲問道,“八皇子的傷勢如何了?太醫可說有長進沒有?”
“身上最致命的是胸口的劍傷,傷口慢慢愈合,說是沒什麼妨礙了。可是殿下當時替旋舞和小公主擋劍的時候,情急之下直接用手攔了那些刺客的劍鋒,手上脈絡受到損傷,太醫說卻是沒有辦法恢複如初的。”晴雲回道,神色惋惜的歎一口氣,“奴婢日前遇到給八殿下治傷的太醫,太醫說殿下的右手廢了,雖然勉強保住了手臂,但日後連提筆都難,更莫要說是捉刀習武了。”
那個總是言笑晏晏,對誰都一團和氣的八殿下,那麼好的一個人,卻生是遭了這樣的無妄之災。
晴雲說著,和蘇雨兩個都不覺的紅了眼眶。
秦菁沉默了一刻,沒說什麼。
恰在這時,剛好旋舞低垂著腦袋快步從門外進來。
“奴婢參見娘娘!”旋舞悶聲道,聲音裏似乎是帶了濃厚的鼻音。
秦菁皺了皺眉頭,晴雲和蘇雨兩個也察覺了她的異樣,急忙走過去才發現她的眼圈紅紅的,明顯是剛剛哭過。
“怎麼了這是?”晴雲問道,抽了帕子要去給她擦拭眼角淚痕,不曾想她不問還好,這一問旋舞的眼淚才真是決了堤,一下子撲到她懷裏抱著她嚎啕大哭起來。
旋舞的性子,雖然時而會有些小情緒,但本質上卻是個十分開朗樂觀的姑娘。
她這一哭,不僅僅是晴雲和蘇雨,就連秦菁也跟著嚇了一大跳。
“你這是怎麼了?”晴雲手足無措的任由她抱著,想勸又找不到由頭開口,隻能暫且打岔道,“娘娘懷著孕呢,你有話說話,別嚇著娘娘。”
“我——”旋舞這才哽咽著放開她,抽搭了好一會兒,眼淚還是不住的往下落,根本就止也止不住。
“你不是去了八殿下那裏嗎?怎麼?可是他給你氣受了?”深吸一口氣,秦菁隻能主動開口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