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他這人雖然毛病也一堆,可好就好在這裏——封十三對自己人和對外人,各有一套涇渭分明的態度。而能被他歸結到“自己人”範疇裏的實在太少,就是加上院中那隻聒噪的孔雀,一隻手都難數完,以至於哪怕是耐心耗到了極限,他也不跟對外人似的,說走就走,半點麵子不給留。
任不斷:“那你說說,這大半夜,你穿成這樣是想幹嘛?”
封十三在心中歎了好大一口厭煩的氣,麵上卻忽然和任不斷同流合汙起來。
隻見他笑不露齒地一彎嘴角,臉頰恰到好處地泛出一絲內斂的羞澀,耳根通紅,佯裝出一副不大好意思的神情:“任大哥……咱們學堂有個小姑娘,據說是明日就要搬走了……我就想,嗯,想著要不要去送送……”
任不斷登時對這看似不通人情的木頭刮目相看,二話沒說就放他走了。
臨走前,還不忘抓著封十三耳提麵命幾句:“姑娘們都喜歡能逗他們笑的男人,你明白吧?別空著手去,實在沒什麼東西送,你好歹隨手摘些野花野草什麼的,紮一紮也能算個心意!喂!欸,你聽見沒——”
身後喋喋不休的聲音越來越遠,封十三在心裏嗤笑一聲,沒聽完就走遠了。
夜間起了晚風,吹得少年高高紮起的長發逐漸鬆垮下來,封十三知道任不斷嘴上唧唧歪歪個不停,實則一直盯著他的去向,於是幹脆繞了個圈拐到白日走過的那條小巷裏。
他一改方才的懷春神色,一臉麻木地想:“我管人家姑娘喜歡什麼,又不是我生的。”
此時正是亥時,夜已深,萬家燈火都逐漸安歇下來。
封十三又摸著月色爬上了牆頭,卻不是拿著紙酸詩醋文要與誰家小娘子私會。相反,他一身幾乎要與黑夜融為一體的窄袖勁裝,腰上係著把刀,再定睛一看,這刀薄如蟬翼,柄頂還有一個正好能與紅帛金相貼合、眼下卻空空蕩蕩的凹槽。
割風斷水,燃金成炙,正是晚間裏衛揀奴拿給他作消遣的魚隱刀!
他翻身一躍下牆,頭也不抬地便往牆角一隱,不多不少,恰巧能將他整個人全都擋住,還能留條縫,必要時容他借個力翻上牆跑裏。這一套下來的動作十分嫻熟,這偷雞摸狗的勾當儼然是沒少幹。
而他翻的院子,就是對門的周府,白日裏搶他青玉的白胖公子老巢。
恰好今日適逢小胖子娘親生辰,宴請了一眾好友親朋吃喝玩樂,席間熱熱鬧鬧地燃著燈,忽然一個女侍驚呼一聲,熙攘著吵了幾嗓子,也不知是發生了什麼事,封十三剛藏進牆角沒多久,白胖公子便搶先一步狂奔出來。
他邊跑,還邊回頭怒吼:“我怎麼知道上哪兒去了!反正我是給娘準備生辰禮了,還問!問什麼問!我都說了是塊……”
他爹二話不說往外砸了個杯子:“那東西呢?你個滿嘴空話的小兔崽子!”
接著又是一個女人驚呼一聲,兩人大約是吵了些什麼,封十三側耳仔細品味了一陣,感覺就這話裏行間的熟稔程度,在生辰宴上無所顧忌吵架的膽識,以及話中透露出女人對白胖公子無端的偏袒,封十三大概能斷定,這是他們一家子在演三角戲。
白胖公子的親娘是有名的潑辣,平生最疼自家兒。
狗不讓碰,雞不讓抓,連送去學堂識字兒念書都嫌棄木桌太硬,石凳太寒,唯恐凍到她兒子的嬌嫩屁股蛋兒。
當娘的是這樣,這當爹更是不負眾望,那個管得太多,恨不能飯都替兒子吃,這個幹脆就什麼也不管,成日裏也不知忙些什麼,反正/府裏是絕對見不著人的,一旦回府就動輒打罵自家敗兒。
正所謂上梁不正下梁歪,這倆養出來的寶貝兒子果然不負眾望——活到這把年紀了,別說是能成家立業門楣,連芝麻大點責任感都沒養起來,除了窩裏橫很有一手,膽子更是屁大點兒,一碰就脆。
平日裏有人跟著也還好,畢竟沒讓人真拿捏著揍過,狗仗人勢又不要真膽識。
可一旦是要他自己做事自己當……
封十三忽然一個閃身,一把扯過白胖公子的脖子,往牆角那麼一拽一踢,死死勒著不讓人喊出聲。
白胖公子:“……唔,唔唔……唔!”
這不知打哪兒閃出來的封十三正盯著他看呢!此事愛誰當誰當,反正他是真擔不起!
白胖小公子橫行霸道了這十數年,還真是第一次遇見這麼別出心裁的瘋子,他哆哆嗦嗦地蹲在牆角,兩手空空往前使命兒撲騰,嗚嗚哽咽,氣若遊絲地求饒:“大,大爺,我錯了成麼……”
“東西。”封十三沒理他,手一伸。
這麼一會兒工夫,白胖公子已然是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鵪鶉似的頭也不抬:“什麼……”
“白日裏你搶我的東西。”封十三提著刀擋在他身前,眸色發淺。他背著光,眼下又不笑,那較之常人更深一些的眼窩顯得無端沉鬱,然而整張臉,卻又是徹頭徹尾的正氣端方,兩者相輔相成,神經都神經不到一個路子裏,隻好讓人疑心他是不是有什麼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