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府在鼓訶城也算個不大不小的望門,家中財產頗多,又是城主徐達的座上客,素日裏沒少交情往來。
他家那很不成樣的公子深更半夜裏撞了邪祟的事兒可大可小,徐達原本是打算去一趟慰問一下周家子侄的,可眼下有件更大的事讓他不得不防,隻好趁著下衙的時辰,匆匆去一趟,不待幾盞茶就回來,權當了卻一樁表麵人情。
接著,他就著急忙慌地召集一大堆幕僚,將自己與他們關在府中書房裏一整夜,也不知是聊些什麼,年紀才過十二的小廚娘把晚膳做了又熱,還是沒等到大人們傳膳。
待到第二日的清晨雞鳴,書房的門才吱嘎作響地開了。
徐大人並沒有親自出來,隻是坐在屋內叫人傳了膳,熬了一整夜的廚娘才剛頂著紅腫的眼睛端了幾籠饅頭青稞上來,便被幕僚先生揮揮手趕走了,接著又把門給關上。
廚娘回到後廚很不痛快地抱怨:“也不知道是發生了什麼大事,這樣折騰人。”
卻見那個消息靈通些的采買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同她咬著耳朵:“你還不知道吧?我聽人說啊——但不保真,他們說那行蹤難測的北覃衛這兩日居然已經到了鼓訶城,還暗地探查了不少消息,可咱們大人啊,居然一點兒動靜都沒聽到!”
廚娘驚訝地“呀”了一聲,說:“怎麼可能,不是說咱們大人是叫北都裏的大人護……”
“噓,瞎說什麼呢!”采買被她話嚇得渾身一個激靈,趕緊打斷了,無比心悸的左右張望好幾下,見沒人,才放低聲說,“瘋了你,怎麼什麼話都敢往外說,沒看大人和幕僚先生們連飯顧不上吃了麼?”
廚娘不明所以地一愣,采買看她年紀輕,到底是不忍心,多嘴叮囑了一句:“反正你老老實實做你的活,少抱怨,少說話——總少不了你一口飯吃!”
其實很多時候,人活著除了爭一口氣,吃一口飯,還真沒什麼別的事兒可幹。
幕僚拿著一封壓底的書信走進來時,徐達正滿麵凝色地坐在主位,手裏還拿著一個咬了一半的醋肉包子。
大約是坐了一夜的原因,屁股底下的紅木凳子總有些硌得慌,然而身為一城之主、早就養得金枝玉葉的徐大人明顯是顧不上這個,嘴角已然是急出了好幾個燎泡,一見人回來,他趕忙問:“怎麼樣?問清楚了沒?北覃衛的那幫人到底是在黑市裏查帛金,還是查什麼?總不會是在查……”
“大人少安毋躁。”幕僚說,“眼下一切尚未得知,還被人搶占了先機,您問我們,我們又能從哪兒知道?”
徐達恨不能急出一嘴三昧真火,當即怒吼著噴了他一臉唾沫:“那怎麼辦!”
幕僚卻很淡定:“徐大人,紅帛金也好,帛金也好,總歸朝中誰的手都不幹淨,北覃衛不至於蠢到這個地步,做出這種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事兒。”
誠然,這話一聽就是句很有道理的廢話,徐達卻愣了一瞬,怔住了。
他張了張嘴,喃喃道:“是,不是帛金,那就是……”
幕僚:“不出意外的話,他們此番想要搜查的,應該是‘花僚’——大人您看,這就不是共生死同榮辱的事兒了,北覃衛從不招惹這樁官司,他們自然查得起,也不怕查……可咱們呢?咱們怕。”
“花僚”是南蠻黑市裏除卻紅帛金的另一半壁江山,也是徐大人暗自應允,一力推行從而才能大量入境的……蠱毒。
早年間南蠻各部就有來中原地區販賣蠱毒的習俗,可那時賣的都是些金貴物,每樣蠱毒都要耗費大量的人力物力才能煉成,一經出售,動輒白銀黃金幾百兩,雖然功效各有各的缺德之處,倒也不愁銷路。隻是隨著那十年的大力打擊黑市,許多銷路都斷了,朝廷更是不允許原本就金貴的金子叫異族賺去,慢慢的,南蠻也就日複一日窮了下來,日子難過。
可好風憑借力,自打徐大人來了這鼓訶城裏,不僅是他的錢袋鼓了,連帶著南蠻的錢袋也鼓上了青雲端。
許多借著這些年的沉浸鑽研、新製成的蠱毒又再次流入中原,品目繚亂,種類繁多,其中流行性最廣的就是“花僚”,一種形似白麵,輔以桃花枝狀的工具吸食的蠱粉,食後可使人飄飄欲仙,猶登極樂三寶殿,因而又被稱為“美人枝”。
黑市是止不住的,黑市裏的買賣更是官府伸不上手的地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