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8章 前塵(2 / 3)

十幾年的忽視,十幾年來自他娘無數次的埋怨,十幾年那可望而不可及的一個所謂“父親”,他通身的怨恨與不甘心都在此刻發作起來。

在封世常莫名其妙地出現,又猝不及防死在眼前的這一瞬間,封十三苦苦封閉了十幾年的委屈,乍見時那點快要分崩離析的意外之喜,以及此刻猝不及防的驚惶、憤怒,甚至是他不願承認的恐懼都不由分說地一同爆發了。

可他的爆發卻很有些不一樣,他隻是有些荒唐地扯出了一個笑,又戛然而止了。

封十三抬眸問:“是要連我一起殺嗎?”

當然,他能活到現在,靠的自然不是他這麼個十歲少年的□□凡胎,臨到絕境前的淡然的確是能讓人高看一眼,可也就高看那麼一眼,那夥儺麵人隻被他這不出尋常的反應驚了一瞬,剛回過神,就要趕盡殺絕。

為首的那人將刀抽回,正欲上前一步,卻聽身後一聲戾呼:“誰敢!”

可能是一開始並未在意,突逢變故,一切來的都是那樣氣勢洶洶,他甚至還沒能分得清那些麵帶儺麵的是些什麼人,便被一隻大手狠狠壓著後腦,如同尋常器物,喘不過氣似的踉蹌著往外拖著走。

再之後的一切,封十三就都不知道了。

他隻聽見有人低吼一聲:“長寧侯,事已至此,我等勸你是莫惹事端!”

來人冷笑一聲,並不答話,然而隻那點兒嗤笑都透露出一股難以言狀的疏狂怒意。

緊接著身後破空襲來了一劍,封十三被這隻手狠狠地一把推開,趔趄倒地,背後陣陣拚喊的廝殺、痛呼聲,刀入皮肉的刺痛,以及後一步來的那人不得不放開他竭力拚殺,渾身是血地站到了最後……他都沒看見。

他爹的屍體壓在了他身上,滿目都是猶如蒙眼的紅,封十三忽然想到了他那不體麵了一輩子,連死都不體麵的娘。

仿佛是死死抓緊了此生最後一點期盼,她流著淚說:“十三,娘對不起你。”

可誰在乎呢?

沒人會在乎一個舞伎的愛恨怨妒、癡狂野心,就像此刻的封十三除了能死死抓住懷中尚有餘溫的陳子列,抓住那個可能是他此生遇見最後一個僅能依靠的活人以外,他別無選擇。

眼前那活著的人要殺他也好,要用他也罷,這哪裏是封十三能說了算數的呢?

待到硝煙盡散,那個方才護了他一路,眼下正立在廊前、同樣也戴著一副儺麵的人,卻隻是眸色凜冽地盯著他看了許久,久到封十三都撐不住移開視線,自以為大限將至,隻低頭盯住他手上提著的那把刀。

可那人卻忽然收刀入鞘,將他放走了。

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封十三在原地失魂落魄地站了好一會兒,最後還是選擇帶了陳子列一起離開。

他一個人拖著身量相當的陳子列出了宅子,漫無目的地走在撫州的大街小巷裏,想要找一條出路。漆夜黑得好像一隻吞人的巨獸,封十三儼然初具端倪的俊俏眉眼被風雨洗刷得格外凶狠。

在這之前,他已經將封世常屍體上的外袍脫下來,整個囫圇罩住了還在昏迷的陳子列,沒讓他淋濕,卻沒能顧得上自己。

為什麼。

哪怕時至今日了,封十三還是不知道……或許隻是因為那是他唯一可以做的事了。

可他當時太小了,也太弱小了,晚間刀劍相搏的生死由不得他做主,路上偶然瞥見他倆的伢子要綁了他們去,他也沒有任何辦法。

伢子的車籠子裝著他們兜兜轉轉,轉了將近半年。

這世道裏錢不值錢,奴才不算人,伢子手裏的奴才堆裏則更加,陳子列又是個沒用的,封十三得打無數的架,對上很多凶惡的人,想很多的辦法才能換來一口吃的。

……在本該承歡膝下的年紀裏,封十三過早的成了人,時間一長,再多的指望都成了空。

他以為前路是看不見的一團迷霧,而他早晚會死在這場漫無邊際的大霧裏——直到揀奴出現在路的盡頭。

哪怕這人好吃懶做又揮霍無度,可一旦有這麼個切切實實的人存在,好像也就不要他來想辦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