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8章 前塵(1 / 3)

衛揀奴大概是弱柳扶風的戲碼演久了,下手沒輕沒重,還真以為自己是鼓訶城裏土生土長的一朵嬌花。

一刀過去,差點兒沒拍得任不斷嚎叫出聲。

好在此人骨子裏很有些忍耐的勁兒,隻是怒目瞪了回去,並沒有真的喊出動靜——畢竟屋裏還有倆睡著的孩子呢。

任不斷沒什麼好氣地問:“行了,不鬧了,今晚我守夜,你……”

衛揀奴:“你去睡,我來守,明日一早便出發走官道,爭取在晌午之前到撫州。”

任不斷有些驚訝,他上下掃衛揀奴幾眼,詫異道:“這麼趕?”

“廢話,你到底有沒有點殺人行凶的自覺啊?咱們府上平白無故丟了這麼些人,你還心知肚明已經有人盯著你了,不早點出城還想走得了?”衛揀奴實在是和這走慣江湖的野猴子沒話聊,就連方才嚇得直接上樹的孔雀大爺都比他耳聰目明,想的要多。

孔雀大爺見這幫不消停的兩足禽已經消停了一大半,這才紆尊降貴地從樹上挪步下來,慢慢溜達到了衛揀奴身邊。

任不斷問:“你手裏的解藥還剩下多少?”

衛揀奴沒說話,隻是拿出那個青瓷小瓶晃了晃,裏邊兒為數不多的藥丸跟著砸出了幾聲悶響,任不斷一聽聲音,頓時了然於胸:“我說你怎麼這麼急著收網,原來是沒剩下幾天活頭了。”

衛揀奴那雙靈動的仿佛會說話的眼睛,此刻卻看不出什麼情緒。

大約是藥效已經過了半,他的臉色好像是比方才要蒼白了幾分,衛揀奴頓了頓,接著,他對著那塊已經廢了的黃耆園圃看了幾眼,視線又深又沉,過了好一會兒才重新收回視線,伸手揪了一把孔雀的尾巴毛:“是,沒多少時間了——所以你還愣著幹嘛?趕緊滾回去睡。”

任不斷聞言點點頭,捂著屁股轉身回了屋。

既然已經掂量好了輕重,那他就不再多話,明日就是一帆風順到了撫州,並沒有人追殺,那也是一場實打實的惡戰要打。

要知道那撫州官人李岱朗,這個年紀能“兩袖清風”地做到如今這個官位,可不是個好相與的,眼下抓緊時間養精蓄銳才是正經,其餘什麼傷春悲秋都不是這會兒應該做的。

沒那工夫,也沒這福氣。

不知道算不算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隨著在揀奴身邊待得越久,封十三其實已經很少再去想那些往事——畢竟與那爹親娘疼的陳子列不一樣,他根本不在乎封世常死沒死,死在哪兒。

既然前十年這個爹從未出現過,那麼之後也不必要出現,更不要出現在夢裏煩他。

可他今天卻不知道怎麼的,忽然夢見了他那五官模糊的爹。

這位與他素昧平生的生身父親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同他打了個照麵,就是在他自己外租的小宅中,暴雨如注的深夜,封世常不打一聲招呼便闖進來,手裏還拎著個昏昏欲睡的小孩兒——也就是剛給自己辦完喪事,在外人眼中應該是死了的陳子列。

他先是急而短促地對他做了個無比可笑的自我介紹:“別說話,你先聽我說,我是你爹,你……”

可話還沒說完,緊接著,一群手持長刀的儺麵人就跟著闖了進來,為首一人提刀抬臂,那燃著紅光的劍身便直直插入封世常的喉嚨。

封世常瞬間說不出任何話了。

他似有不甘,眼睛倏地睜大了,又發出一聲嘶啞的喘息。

那淌血的刀穿過他的身體,捅開濕潮的華服錦衣,接著便抵在了封十三的額前,距離他的眼睛不過僅僅一寸不到——然而本該下意識躲避的封十三卻不退不讓,連眼睛都沒眨一下,儼然是冷漠如霜地死死盯住眼前死透了的人。

那人流出來的血是熱的,可人是冷的,冷得仿佛是一陣徹骨難言的寒風,臨到死前都不肯罷休地追了上來。

封十三那時以為自己不在乎這個人的,哪怕是這個人生了一半的他。

……然而並不是。

對於封世常這個一直活在他娘口中的父親,封十三並沒有他自以為的那般毫無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