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聲響起的時候,幾人俱是一驚。
然而屋漏偏逢連夜雨,衛冶此時不在這裏也便算了,偏偏眼下這情形一時半會兒的還解釋不清。
以封十三這副多疑敏感的小神經,此刻別說是二話不說地跟著走了,恐怕連衛冶親自來,都不見得能再哄得他信任,到時候滿地的雞毛,逃都逃不利索。
顧芸娘當機立斷,拿雞毛當令箭的事兒幹得無比熟練。
她扯開嗓子,瞬間一個震聲怒吼道:“北覃衛所屬,閑人退散——!”
見封十三猛的一僵。
她不緊不慢地低聲道:“別介,這不報個名頭好尋庇護麼。”
這樣的說辭,若是放在衛冶三番四次搪塞他之前,封十三是會信的。
……然而此時是之後。
從前他會無條件地偏信揀奴口中的每一字每一句,哪怕是明知扯淡,明擺著是糊弄,也能當作不知情地得過且過——不為別的,隻是因為揀奴。
可先前這個人已經弄丟了他的揀奴。
今日又找不到了那個拿真心待他的人。
封十三滿腔的疑慮、滿心的惶惶不安,這些寄居人下的日子裏被迫時刻緊繃著的神經和冷靜的表皮,都在聽見“北覃衛”這三個字塵埃落定後,被一股“果然如此”的憤怒傾軋了。
哪怕他對衛揀奴再怎麼情深意重,起碼有那麼一瞬間,封十三心裏暴起的那個念頭連他自己日後想起都膽怯——他要找到衛冶,哪怕是打斷了筋骨,卸下了虛偽徹底的麵皮,把這個麵目全非的人重新拆開來拚裝……他也要好好看一看這個人到底有沒有心。
封十三唇齒間咬著一口腥甜,生平第一次快要被這張前所未有的情緒攪亂得肝膽俱裂。
但他此刻唯一能做出的反應就是沒有反應。
可能是心裏裝的人太少,也可能是光揀奴一個人的分量就太重,人的心髒何等脆弱,憑空被剜下了大半塊血肉,或許再疼再痛,發作也是一瞬間的事,再之後就是四肢百骸皆動彈不得的餘僵。
思緒混亂中,任不斷刀已出鞘。
下一刹那,以他為首的十數個北覃衛統統拔刀而立,越眾而出。
恍惚間,四麵八方好似都有寒光乍顯!
童無一掌拍開身後的暗道,毫不猶豫地將顧芸娘與兩個少年推了進去,那張素來沒有表情的寡淡側臉此刻卻能窺見幾絲冷峻。
童無:“自己跑。”
說罷,她再沒有停頓一瞬,回首抽刀,將全身氣力集中於一點,反手挑起刀尖往前狠狠一劈。
不到一息,一道軀體重重落地,童無暗自調息,持刀立在了坍陷大半的榭台內,掃視一圈四周逐漸現身的殺手,手中刀愈然愈烈,鋒芒逐漸逼人。
封十三的目光在那屍首上停留了片刻,沒動。
聽見刀劍相切,白骨森然的響動,陳子列臉色發白,焦躁得快要跳起來:“十三!快走!你也不要命了不成!”
卻聽封十三忽然道:“去找他。”
雖然這個“他”是誰,封十三沒有明指,但在場的兩人誰都知道。
陳子列簡直服氣了,腿軟得差點兒給他當場跪一個,恨鐵不成鋼地喊:“哎!哎喲我的天爺……”
就連顧芸娘都被這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氣勢唬住了,她人都來不及站穩,就被封十三一把拍進密道裏,隻來得及問一句:“你為什麼!”
“他們是衝我來的。”封十三說,“隻要我跟你們在一起,那才是誰也逃不掉。”
顧芸娘一愣。
封十三:“我見過這些人——我見過他們臉上的麵具。”
說話間,暗門被重新打開,燃金燈再一次照在了封十三的身上,打下一層濃重的陰影,鋪天蓋地的光線頃刻照進密道內,卻照不到他深不見底的眸子裏,乍一晃眼,封十三的臉色比刀光還要蒼白。
末了,他頓了一瞬,低聲道:“……找到以後告訴那個人,我再不欠他的了,不管他日後想拿我做什麼,我哪兒也不去。”
顧芸娘站在密道口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大約是妥協了什麼,她當機立斷地一把扯過陳子列,沿著牆壁往裏一路飛奔。
陳子列還沒明白:“不是……哎!他這哪兒活得成!”
“活不活得成,都是命數。”顧芸娘單手拎著他,頭也不回道,“你若再多嘴,你唾沫裏攔的便是他的命!”
大抵人這種東西,死到臨頭了,反而容易生出些尋常沒有的節氣,好比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又好比死到臨頭,還敢嘴硬。
封十三當然稱不上“言善”,但他的嘴也不算硬。
□□凡胎怎麼敵得過真刀實槍,何況是眼前這些訓練都是有素的死士?封十三不會自負到以為自己可以以一敵百,他也清楚,既然連任不斷都被這動靜嚇了一跳,那這場爆炸就是一次意外……一次不知道衝著誰來,總之是要奪人性命的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