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來給周福臨報信的是他鄰居,姓胡,一個孤身老頭,沒有兒女。老頭從小看著周福臨長大,對他多加關照。
聽見胡大爺的話,周福臨臉上血色全無。
他進醫館時,外頭還沒有下雨,便沒帶傘。
此時他站在屋簷下,雨絲隨風飄到單薄的青色衣衫各處,潤濕了一片。
自從小弟幼時落水,落下了病根,每隔一段日子便臥床不起。
有大夫診治過,得出的結果是靜養,用上好的食材滋補,養個十年,便可改善體質。
上好食材價格不菲,哪怕周福臨的母親是秀才,也很難買到,更別說每次花費的藥錢,都得辛勞很久才能換來。
因此小弟的身體一直就沒好,他也習慣了。
胡大爺家離他家近,也是聞慣了周家傳出的苦澀藥味兒的,從未這麼緊張地尋他。
周福臨心裏像是有一團打濕的棉花堵著,小弟定是病得十分厲害。
朦朧雨聲裏,他聲音有些顫抖:“怎麼個不好?”
胡大爺年紀大了,身形佝僂,氣喘籲籲,說不出個完整話,周福臨沒等對方回答就往家裏走。
離開了屋簷,雨水又濕又冷,周福臨的頭發和肌膚都沾了水汽。
有雨珠滴到睫上,他隻利落地抹掉,繼續大步走。
沒走出幾步,頭頂被陰影籠罩。
水霧,模樣清秀的女子背著一個藥箱,撐著傘,跟在他身旁:“周公子,令弟患病,不如讓陶某同去。”
她的笑溫柔和煦,猶如春風,撫平了周福臨焦慮的心。
周福臨唇色泛白,喉嚨滾動了幾下,最終輕輕“嗯”了聲:“有勞陶大夫。”
陶青將傘盡量挪到周福臨那邊,配合他的步伐往前。
……
“吱呀。”
陳舊的木門被推開,發出腐朽不堪的聲響。陶青一進周家就忍不住蹙眉。
周家住在巷尾,屋子實在陰暗潮濕。黑漆漆的,狹小的窗戶不知被什麼堵住,哪怕是白天,外麵的光也很難透進來。
往裏走,牆麵是石頭砌的,多年沒有修繕,經過時,能蹭到一身灰色粉末。
家具很少,隻最裏邊兒有張床,陶青隱約能看到一個人的輪廓,縮在角落。
屋內充斥著藥的味道。
“哥……”
這道呼喚很稚嫩,還帶了點哭腔。
周福臨忙去察看弟弟的情況,掀開被子,聽見弟弟微弱的呼吸聲,他伸手探了探對方的額頭,並不燙。
“阿盼,哪裏不舒服。”
周福臨壓低了嗓子,小心翼翼地問道。
叫阿盼的男孩兒隻一個勁叫哥,老半天才多說了兩個字:
“難受。”
周福臨是急性子,卻對弟弟格外有耐心。
他沒有繼續問,站起身將位置讓給陶青:“麻煩您給看看。”
陶青點燃油燈,借著光,看到床上的小男孩。
男孩孱弱無比,瘦巴巴的小身板彎成一道蝦,頭發枯黃,眼睛半睜不睜。那和周福臨相似的麵容上滿是痛苦,胸口不斷起伏。
似乎有些呼吸不暢。
陶青撥開阿盼的眼皮看了看,又察看半晌,問靜立一旁的周福臨:“最近他是否時常咳喘。”
“嗯,濕冷季節,小弟就會這樣。看過大夫後很快就會好,平時我也有熬梨水給他喝。”
周福臨反應過來:“是咳喘沒治好的緣故麼。”
陶青安慰他:“別急,令弟體弱,咳疾沒有徹底治愈,才引發了不良症狀。”
她將藥方遞給周福臨:“到兩條街外的那家藥鋪抓藥,銀錢若不夠,先記我賬上。”
“不用。”
周福臨下意識拒絕,又覺得這樣不好,低了頭,幹巴巴解釋道:“前幾日掙了點,足夠抓藥了。”
說完便轉身離開,等他走了,陶青才想起,這人又沒帶傘。
走到門邊看了看天,雨變大了,豆子似的下落,她幹脆又開了張藥方。
萬一他著涼可如何是好。
陶青捏了捏床上的阿盼的小手,他的手骨瘦如柴。心滑過不忍,她開始替阿盼施針,使其呼吸平緩。
等到阿盼能正常呼吸了,她歎了口氣,呢喃一句:
“都不容易啊。”
……
“藥抓來了,我去熬藥。”
很快周福臨便趕回,匆匆走向隔壁的屋子,那是他們做飯的地方。
陶青本想提醒他換身衣服,奈何對方沒聽進去,不斷忙活著。
等了許久,還是沒等到他將藥端來。
陶青朝隔壁走去,嗅到了濃重的草藥味。
那屋子是沒門的,迎麵就是灶台,上麵放了一個瓦罐。
灶內燃燒著火,劈裏啪啦作響。
一個清瘦的身形背對她坐在旁邊,發髻亂了,鬆鬆地垂在肩後。他拿著一根木柴,也不往灶裏送,似乎聞不到呆呆地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