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乾,你有看過雜劇麼?”
錢望舒坐在馬車裏,忽然從車簾子裏探出頭來問了正在駕車的李慕乾一句。
行者眼神淡若地目視前方,從容不迫地抖了一下韁繩一麵答了她兩個字“不曾”。
“對哦,你是出家人怎麼可能看過這些東西。”
錢望舒了然地點了點頭,隨後撩開了車簾大剌剌地從裏麵鑽了出來,又輕車熟路地坐到了李慕乾身邊。
“外頭風大。”
“可是裏麵沒人陪我說話,無聊得緊呐。”
小郎君抱著膝躬身坐在車頭,腮幫子微微鼓著,話說得有些可憐。
李慕乾聞言輕歎了一口氣,便不再催她進去坐著,遂又溫聲出言安慰道:“就快到了,聖人少安毋躁。”
“李慕乾,你小時候都玩兒些什麼呢?”
錢望舒沒有理會他的苦口婆心,隻是換了個舒服地姿勢倚在車門上,而後隨口挑了個話題同他聊了起來。
馬車穿梭在通往鬧事的密林小道裏,夏夜靜謐又多星,夜風溫柔吹著,倒是給這夜色添了一抹曖昧之色。
仿佛此刻,天地之間,唯他兩人而已。
“貧僧修道不精,怎可貪圖享樂。”李慕乾沉吟了半晌,複而搖頭答出一句。
“瞎說,哪個孩子不愛玩的,”錢望舒聽到他這樣聽似謙虛實則炫耀的話便出聲啐了一口,隨後又反駁道:“況且我聽阿珍說你的道明明修得很好。”
“孫施主謬讚了。”李慕乾聞言澀澀一笑,再沒有說其他。
修得好麼?
修得再好,今後也沒用了。
行者牽韁繩的手倏得緊了緊,眸中有墨色洶湧,一種莫名的悵然若失之感在他心裏緩緩地蔓延開來,惹得他有些喘不過氣。
他發現自己失了態,迅速在心中默念心經,而後幽微地歎出一口氣,仰頭去瞧天上的星月散心。
“喂,出家的生活有那麼不可說麼?”錢望舒見身邊的和尚半晌都沒點反應,覺得他好生小氣。
李慕乾頓了半晌,忽然平淡起言道:“兒時算是高興的事,大約就是替師叔辦些什麼事吧。”
“啊?被人使喚也高興?”
“替師叔喂鴨子、打酒、采藥時,便不用練武念經了,這算高興麼?”
李慕乾側頭詢問她,因為他好像不知道什麼是高興。
和尚的目光裏,帶著一絲求知若渴。
錢望舒聽到他的問話,喉頭忽然覺得有些澀澀的,竟有些不是滋味。
哦,和尚好像不知道什麼是高興呢。
自兩人相識起,他似乎很少笑。
喜乃欲也,是他要戒的,理所應當。
“算啊,不務正業當然高興,所以我從前每日都很高興。”錢望舒爽朗地肯定了他的話,又把話頭引到了別的事情上,“念經練武很累麼?”
李慕乾手把韁繩又抬頭去望天上的皎月,他輕笑了一聲呢喃道:“若是心中喜歡,便不會覺得累了。”
“啊,念經有什麼好喜歡的?”不愛讀書的錢某人表示很不理解。
“阿彌陀佛,佛法自有其奧妙,來日聖人若有空,我可為聖人講上一講。”李慕乾莞爾一笑,兀自立掌念了聲佛。
錢望舒聽到和尚要渡化自己,嚇得身上抖了三抖,直搖頭擺手道:“多謝官家好意了,我可不想出家做小尼姑。”
所以遇到李慕乾之前,錢望舒認定了她這輩子應該是與佛無緣的。
她六根不淨,心比天高,貪財又好色,這樣的人是注定去不了西方極樂世界的。
“阿彌陀佛,聖人誤會了,貧僧並無此意。”李慕乾搖了搖頭,覺得她有些多慮了。
“胡說,從前釋伽牟尼悟道做了佛陀後,不就說服他的夫人同他一起信佛了麼?”
聽到這裏,行者沉默了。
可他從未想過要幹涉她什麼。
李慕乾沉吟了片刻,鄭重啟言道:“聖人放心,無論日後如何,我都不會幹涉聖人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