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語初落,二人間的氣氛便一下子靜了下來,猶如一團本欲翻滾成雲的濃霧,倏然間就散卻了,它卷著黑絲,在林子裏來來回回的遊蕩了片刻後,便突的沒了蹤影。
彼時月華仍寒,卻已少了幾分晦色,像塊殘缺不全的玉佩,悄然地,又顯露出了些許的潤澤。
“罷了。”
顧修唇角微動,牽出了一抹極為渺然的笑意:“我不該將自己的心意強加在你的身上。”
話至此處,他忽然頓了頓,整個人站直了,離開了背後依靠著的長鬆,就這麼踏進了如水的月光裏。
“我知道你喜歡那小子。”
阿汀驀地一怔,長睫不自覺的振了振:“他是很好的人…”
說到一半,她沒再續下去,而是頗為愧怍的垂下了眼睫,避開了顧修的注視。
“我與阿伊初見時,也是少年。”
顧修緩慢的將目光從少女的眉眼移到了她背後叢林的疊疊暗影上。
此夜黑黑漆漆,唯有一月尚亮,這種被濃稠的黑暗所裹挾著的感覺,頗似他與阿棲少時在武魂殿度過的歲月。
隻是在當年,他很幸運的遇見了那個古怪靈巧的少女。
“我還記得她那時是何模樣。”他說著,原本鎖然著的神情不禁鬆緩了些許,轉眸再度睇向阿汀時,眉梢眼角微微的揚了起來:“烏木為發,星漢為眸,年紀與你如今相仿…”
“姐姐她…”
涼風忽起,平白的讓她感覺到了微末的冷意,阿汀稍稍的內扣了指節,緊攥成了拳頭:“她曾將最熾烈的愛意交付於你。”
“我們生於冷海,湮於烈火。”
傳說在海洋內的所有生物裏,她們的族群是海神的寵兒。
生而昳麗,欲而不色,美而不妖。
但———傳說終歸是傳說。
迎著撲麵而來的涼風,阿汀將眼眶裏的那點酸澀驅逐在外,任由它混淆在了發梢間,最後浸濕了肩頭的衣料。
在神祇的眼裏,萬物微末如沙。
誰會想到海神最為動人的寵兒,獻祭的結局卻比任何生物都要慘烈呢。
不知是不是涼風過冷的緣故,顧修的身子狠狠一震,在“烈火”兩字甫一出口的刹那,他的瞳孔便劇烈的收縮了起來。
當年內陸的邊境,海域之外,黃沙漫天的那一日,她亦是滿身的鮮血,滿身赤紅的火焰,在殘陽拖垂之際,毫不猶豫的向他奔來。
胸廓裏接連不斷的傳來清晰的痛感,顧修糾著眉頭,重重的咬住了牙。
清濯…是她用命塑回來的。
“近日我會回海域一趟。”顧修理了理心緒,壓下了眼底積攢而起的陰翳,他深吸了口氣,語氣盡量轉和:“一個月內,除了史萊克和那家古玩店,其他的地方不要去。”
雖然武魂殿的爪牙走了,但他的某位仇家,或許會盯上她。
“你放心。”阿汀頷首應道,隨後,她頗為凝重的又問:“是不是武魂殿要對海域出手了?”
這些年來,內陸對海域的覬覦不減反增,如今四宗勢弱,武魂殿一家獨大,難保不會先有什麼動作。
顧修遲疑了會兒,隨即緩緩點了點頭:“隻是個消息,暫時不知其詳。”
那個人的話,他自然是信的。
“護好自己,切莫逞強切急。”
夜露更深,林內的涼意愈發濃重,顧修的話音輕若浮羽,便這麼乘風而來,輾轉飄進了阿汀的耳廓裏。
她看著那人借夜色遮掩住了身形,猶如一顆遁入了濃霧中的辰星,悄無聲息的來,了無蹤跡的去,來去皆是一如既往的匆匆。
“我明白了。”
她放輕了話語,像是呢喃著般,望著茫茫無際的黑夜怔仲的出了會兒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