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君……”翠珠輕聲道,
“聽說……使君病了?不知病得重不重,要不要緊?知道使君病了,我便一直很擔心……”
謝尚的目光明顯的閃爍,轉而去拿茶壺為翠珠倒茶。翠珠覺得讓謝尚給自己倒茶不和規矩,遂連忙推辭著起身去奪謝尚的茶壺。
就在這一爭一奪之間,方才那方帶著血的帕子竟一不小心從謝尚的衣袖中滑漏出一角,謝尚見狀一愣,立即鬆了執壺的手,想將那帕子重新藏回去。
雖然隻是那麼一瞬間的事,可是那一抹刺眼的鮮紅,翠珠和謝安還是看得真真切切。
謝安眉頭微蹙,心不由跟著一緊。
而一旁的翠珠畢竟未能沉得住氣,驚詫之間,也跟著謝尚鬆開了執茶壺的手。茶壺落回桌麵,無可避免的碎成數片。
翠珠麵色蒼白的呆立在原地看著謝尚,聲音有些微微發顫:“使……使君……”
謝尚眼見著瞞不過去,幹脆看著那茶壺碎片,打起了馬虎眼:
“真是可惜了一壺好茶啊。哎呀,這茶壺看上去好像也價錢不菲,這可如何是好……”
轉而問謝安:“這茶壺的錢究竟是我賠,還是卿賠?”
“仁祖……”
謝安不禁心中發苦:“卿的病……”
謝尚嘴角的笑容漸漸淡去,默然半晌,
“唉,其實也不是什麼大毛病……前陣子太醫來過……說隻要每日按時服藥,再過上個三兩月……就能大好。卿等不必為我擔心……”
“使君說謊!”翠珠尖厲的聲音脫口而出,把她自己都嚇了一跳。
謝尚和謝安也被翠珠的這一聲嚇得怔住了,
翠珠見他二人都沉默不語,心下局促,片刻,囁嚅道:
“使君……明公……我……”
謝尚緩過神,轉而搖搖頭:
“無妨。”頓了頓,又道:“也怪我,我不該故意隱……”
誰知,那個“瞞”字還未及說出口,便又有一口血抑製不住的湧出了謝尚的喉嚨,謝尚隨即眼前一黑,癱倒在地。
謝安和翠珠見狀大驚,趕緊上前去扶,謝尚胸前的衣襟染上了一大片血跡,觸目驚心,翠珠趕緊掏出自己的幹淨帕子為謝尚擦拭,可是還沒擦上幾下,那方帕子也被血染盡了。
“叫大夫,明公,快叫大夫啊!”
翠珠慌了神,不知所措的眼淚滴滴答答像雨點一樣落在謝尚的臉上。
“好好,我這就去。”
謝安剛準備站起身,卻聽謝尚道:“不必了安石……”
謝尚的神色痛苦,聲音微弱,連呼吸也十分急促。
“仁祖,這樣不行的,我這就去叫大夫,很快就回來!”
“安石,不必!”
“可是……”
“翠珠……扶我起來……這幾個月……我看那些大夫的臭臉……看厭了……不想再看了……扶我起來……扶我起來……”
翠珠無助的看向謝安,謝安略作遲疑,旋即與翠珠合力將謝尚扶到了窗邊的一張躺椅上。
謝尚大口喘著粗氣,卻還是勉強抬起手,擦去了翠珠眼角掛著的一滴淚水,
“對不起……我也不想這樣……我真的不想讓卿看到我這副樣子……”
翠珠聞言,也管不得什麼尊卑禮數,心中的恐懼與不舍泄洪一般湧來,忍不住抱著謝尚胳膊大哭。
看著翠珠如此,謝尚的心裏也很不好受,隻好故意尋了旁的話題,
“翠珠……我當年教卿的那首《陽春白雪》,卿可還記得?”
翠珠點頭。
“可否彈來讓我一聽……不知怎的,突然特別想聽……”
陽光淡淡的灑在謝尚臉上,斑斑駁駁。他的皮膚白得有些透明,整個人都顯得那般飄飄渺渺,仿佛一眨眼,便會消失在陽光裏。
翠珠猶豫片刻,擦幹眼淚道:“好!”
隨即起身取出琵琶,就坐在離謝尚和謝安不遠處的一張胡床上彈奏了起來。
琵琶聲如流水般從翠珠纖細的指間傾瀉而出,漸漸與明媚的陽光融為一體,化作一隻隻翩飛的蝴蝶,落在窗邊,落在耳畔,落在謝尚的心上。
謝尚忍不住偏頭去看翠珠,隨著她撥弦的動作,絳紫色的薄紗袖自她腕間微微滑落,露出了手腕上戴著那串珠鏈。
那珠鏈由幾十顆極細小的珍珠串成,帶在翠珠玉白的手腕上顯得格外溫婉。
若是湊近了細看,還能看見其中有一顆珍珠上刻著一個極小的“翠”字。
這串珠鏈,謝尚再熟悉不過,因為那是八年前,翠珠生辰的時候謝安送給她的禮物。翠珠收到這禮物時那雀躍的神情,謝尚至今難忘。
明明他也曾送過她一個十分名貴的玉鐲子,可卻從未見她戴過。
想及此,謝尚不禁一笑,撐起身問謝安:“安石,卿對翠珠可有意?”
謝安聞言一愣,“為…為何突然這麼問……卿現在感覺可好些了?”
“少打馬虎眼,如實答我。”
謝尚一雙閃著精光的眼睛滴溜溜的打量著謝安。
“怎麼不說話?不說話便是默認了?”
“……”
謝安又開始了沉默是金那一套,謝尚不由歎了口氣,又躺了回去:“卿這悶葫蘆,心裏怎麼想的從來不肯直說,總是叫人猜,也不嫌累得慌。”
謝安頓了頓,道:
“仁祖,我家中情況卿並非不知。翠珠如今隻是暫住在我那,夫人已不能相容,更何況同室而處?”謝安說著,不由自主的看向翠珠,片刻,道:
“卿放心,我不會誤她。待她年歲稍長,我自會做主為她尋一門好親事……”
謝尚張了張口,似還想再說些什麼,可那些話,終究卻隻化作了一聲輕歎。
過了會,道:
“安石啊,我的時間確實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