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多久,子螭緩緩直起腰來,不知是否月光的關係,那臉蒼白的像紙一般,連唇上也失了血色。
他看看我,沒有說話,片刻,卻將一樣物事拋過來。
我接住,看了看,卻覺得眼熟得很,好一會,才發現竟是許久以前不見了的那隻裝花幹的小囊。
“還你。”子螭淡淡道。
我詫異地看向他,他已經轉身,夜風吹過,隻餘鬆影輕搖。
夜裏的夢渾渾噩噩,我時而夢到句龍和子螭,時而夢到自己高聲尖叫,時而又夢到與複生的鼠王搏鬥,奇累無比。
清晨的時候,我被一個尖細的吵醒。
“……阿芍!阿芍!”它在我耳旁叫著,攪得我不得安寧。
我睜開眼,發現一個少女的臉出現在麵前。
我疑惑不已,眨眨眼睛。
少女也眨眨眼睛,那麵容和神氣,似熟悉又似陌生。
昨夜的事突然湧上腦海。
“初雪?!”我一下坐起,驚奇地望著她。
灰狐狸嘻嘻地笑,看看身上,又看看我,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好看麼?爺爺試著變人形,就成了這樣。”
“好看!”我笑著點頭。那妖丹果然功力深厚,如今的灰狐狸才像個修行兩百餘年的樣子。唇紅齒白,肌膚勝雪,與“初雪”二字正是相配。
“可覺得好些了?”我問道,將她仔細打量:“昨夜可把我等嚇壞了。”
灰狐狸“嘁”一聲,不以為然地笑:“自然無事,爺爺厲害著呢。”
“辟荔公子昨夜為你固元,你該多多謝他。”我頷首,說著,莞爾道:“你昨夜醒來就說辟荔喚你灰狐狸,我當時就在旁邊,聽得一清二楚,他可不曾這般叫你。”
灰狐狸卻瞪起眼睛:“他叫了,爺爺聽到他在心裏叫的,一聲一聲,難聽死了!”
咦?我愣了愣。不想那妖丹這般厲害,灰狐狸竟學會了觀心之術。
“阿芍也叫了。”她接著說,不滿地撅起嘴:“那時爺爺也聽到你心裏叫了好多聲。”
我啞然無語,訕訕地笑。
“是了,”片刻,她想了想,忽然道:“臭方士說昨夜神君子螭救了爺爺,他在何處?”
我臉上的笑凝住。
“嗯,他走了。”我說。
“哦。”灰狐狸,不,初雪點頭,過了會,她笑笑:“無事,爺爺可記得他常來呢。”
話雖那麼說,可是這一天裏,子螭沒有出現。
過了一天,子螭也沒有出現。
到了第三天,子螭還是沒有出現。
“阿芍,”初雪疑惑地問:“神君還來麼?”
“不知。”我抿抿唇,想從容一笑,卻笑不出來。
說實話,那夜他最後那模樣著實嚇了我一跳。
那樣的臉色,叫我想起了上回他補天之後去浮山見我的情景。當時,他的麵容雖沒有這樣蒼白,胸腹處疼痛的部位卻是一致。
我的思緒有些飄忽。若說上回那個樣子是補天勞累過度所致,後來這次他隻是給灰狐狸驅了妖丹邪氣,莫非也勞累過度?這個問題我百思不得其解,可不管怎樣,有一點毫無疑問,他大概就是被我氣成那個樣子的。
心裏雖覺得自己占了理,卻多少有些愧疚。
手裏,他給回我的小囊靜靜躺著。錦緞色澤仍如當年,裏麵所容之物我也查看過,隻見枯黃不已,竟還是十幾年前的那些花幹。不過它們被保存得很好,一點也沒壞,陳年的淡淡香氣很是獨特。
細想之下,這小囊不見之時,正是我第一次與投生為北海王的子螭相遇之時。當年,我為自己輕易拿到了他的玉而沾沾自喜,卻沒想到自己也有物事落入了他手中,而且過了十幾年才終於發現。又偏偏是在那種時候,他一句話也不交代就走了。
他為何將這樣一件東西悉心保存那麼久?
心裏當真有些苦惱。
那天夜裏,我說的話算是徹底翻臉,他卻留下這麼一件不清不楚的事情讓我想,是故意不給我痛快麼?
罷了,我說了那樣的話,他還來的話就是蠢物。
我望著岩石上的鬆樹,心裏道,反正他每次來,我的日子都不得安生,不來才好……
過沒幾天,我向妖男和初雪告辭,說要回雲來閣看一看。
“阿芍要走?”初雪又是吃驚又是失望:“怎不多留幾日?”
我莞爾道:“並非要離開多久,雲來閣是我一手創下,總該回去看一看。”
初雪兩眼發光:“爺爺也想去。”
“你還要在蓬萊固元,將來再去。”在旁邊默默研著茶末的妖男突然悠
悠開口道。
初雪撅起嘴,不情願地白他一眼。
我總覺得他看我的神色意味深長:“公子有話要說?”
“無。”妖男輕描淡寫。
我問他:“你打算何時登仙?”
“不急。”妖男看我一眼,淡笑著說:“某現在覺著,神仙除了能長生不老遨遊九霄,煩惱也不比凡人少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