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的南京,並不暖和。
往日如織的人,依舊如往日一般,該討生活的討生活,該幹什麼的幹什麼。
不過,今日,南京卻來了不少“新鮮人”,這些人,正是繁華了幾百年的鹽商們。
王家就是其中之一,他作為“打頭陣”趟路子的先鋒,後麵也跟了一群看狀況的鹽商,大家都希望看看王家的結局是什麼。
鹽商向來富裕,不少地方都有別院,南京這樣一座大城,大明朝的南都,必定會有落腳的地方。
王家別院裏,那日在揚州和眾鹽商們一起商量對策的王家代表,正“悠閑”的欣賞著自家別院那雕梁畫棟的華屋。
“爹!”一個叫聲打破了王家代表的“悠閑”。轉過頭去,見是自己的兒子叫自己,笑道:“是誌衡啊!如何?都收拾好了?”
“是的,爹,都收拾妥當了……”王家代表的兒子答應道,隨即又問道:“……爹,咱們真的要把家財全部捐出去麼?不捐不行麼?要不,咱們留一些吧,想必那個什麼徐閣老也不知道……”王家代表的兒子連接問了幾個問題,對於自己老爹將王家的全部家財一件不留的獻出去,實在是不解,作為一個習慣錦衣yù食的公子哥,難以想象吃酸菜的滋味,也難以想象沒了奴仆伺候的滋味。
“嗬嗬,誌衡啊!爹問你,你打算留多少?”王家代表笑著問自己的兒子,到了此時,他也看開了,倒是又說有笑,王家或許可以借著這次機會,重獲新生。
“這……,爹,不說多,留個一二十萬兩就夠了,等風頭過了,咱們再買地置家,雖不如做鹽業那般富貴,卻也能衣食無憂啊!”王家代表的兒子想了想,就說道。
“嗬嗬,誌衡啊!你想的還是簡單了些,皇上這次,不把鹽商‘置於死地’是不會罷手的,要是這家留點銀子,那家留點家財,在世人眼裏,豈不是和沒辦鹽商一般?天下人如何看皇帝?所以,皇上必定會將所有人‘置於死地’的。”王家老爹教育自己的兒子。
“那,……這是為何呢?既然皇上要置大家於死地,那咱們家又何必獻上家財呢?豈不是白搭?”王家的兒子不解的問道,在他看來,就是jiāo上家財,皇帝放過他們,沒有別的。
“嗬嗬嗬,事情不是你想的那般,我們這位聖上,看得遠,想得寬,不是一般人能理解我們這位聖上的心思的,……嗬嗬,……置之死地而後生這句話,你可聽過?”王家老爹繼續教育自己的兒子。
“這……爹,皇上確實是聖主,可就是抄我們家這事,我不認同,我們家的銀子,也不是天上掉下來的,也是辛苦賺來的……,至於置之死地而後生,這個,孩兒還不能理解……”王家的兒子說道。
“嗬嗬嗬……,誌衡啊!你還不了解世間的險惡……”王家老爹笑了笑,天下最簡單的生意,莫過於鹽了,其實,和天上掉下來也沒區別,說辛苦,就辛苦的把怎麼到手的銀子攥得更緊,當然,現在和自己兒子說這些,早了些,自己兒子未必會懂。
“……我們這位聖上,嗬嗬……想的就是將我們這些鹽商通通‘置於死地’,當然,也會給一些人活路,不可能將所有人都bī死的,今日將所有鹽商都‘置於死地’了,日後,再稍稍給點恩賜,又將一批人扶起來……,這雷霆雨lù都是君恩啊!這搓圓róu扁,都在皇帝的掌握之中,皇帝的心思,大著呢,咱們鹽商這點家財,或許未必在皇帝的眼裏……”王家老爹笑嗬嗬的說著,似乎完全不擔心自己的家財是不是全部捐出去。
“……咱家現在就是走這條‘置之死地而後生’的路,……嗬嗬,今日你埋怨皇上,可能過得些年頭,你又要感jī皇上也說不準呢,……這次皇上辦鹽商,有些人是必須死的,可有些人,卻是可以生的,咱家,就是去搶這個生路……”王家老爹見自己說著說著,越說越遠,改口道:“……今日你不明白,日後你年紀稍長,自然明白的,咱們這就走吧,耽誤了時辰,要誤大事的……”
“……可爹,我們家的家財都捐了,那咱們住哪啊?總不能住大街上吧……”王家老爹的兒子又問道。
“走吧……”王家老爹沒答話,隻管催自己的兒子。
……
南京城,兩輛馬車“悠閑”的奔向了欽差行轅。
這兩輛馬車,正是王家父子的馬車,他們的馬車在前麵走,後麵跟著一哨人馬,都是準備看王家如何趟路子的。
徐光啟正在“複習”皇帝給他的信,信裏麵,皇帝jiāo代了辦鹽商需要注意的問題,以及如何辦,目的是什麼之類的,讓徐光啟看得目瞪口呆,匪夷所思,在徐光啟看來,辦鹽商,不就是問案,涉及到誰,然後再派官差去抓人麼?要是罪證確鑿,該怎麼判的就怎麼判,可如今看了皇帝的信,這那裏是什麼辦案子……,不過,皇帝也說得有道理,鹽商啖食國帑,食國正供,不辦他們,拿什麼對付東虜,拿什麼賑災?不是沒給過他們機會,想依靠他們自覺,那是不可能的,正在感慨的時候,shì衛報告說外麵有人求見,乃是淮揚鹽商王家的代表。
正想著如何入手辦鹽商的徐光啟歎息了口氣,自己還沒動手呢,有些人,倒是真的主動“貼”上來,這和他以前想象中的辦鹽商有很大區別,如今鹽商的路子,已經完全給皇帝封死了,除了按照皇帝的路子走,鹽商是沒有出路的。
“見。”徐光啟暗自歎了口氣,說道。
不一會,王家的代表就到了。
一進屋,王家代表就立刻磕頭道:“草民王自振叩見欽差大人,叩見徐閣老。”王家代表王自振的兒子也跟著磕頭。【注:鹽商人物都是杜撰,勿對號入座。】
“起來吧……”徐光啟淡淡的說了句。
王家的代表王自振這才領著兒子起來。
“今日你來,所謂何事?”徐光啟問道,徐光啟其實已經知道王家的人找自己是為了什麼,皇帝早早的下好了套子,張好了網,一步一步將這些鹽商bī到了無路可走的地步,現在,就該是起網的時候了。
“回稟徐閣老,草民獲知有些鹽商通虜,陷天下人為奴,惹得天下人人神共憤,草民也憤怒這些鹽商無恥,天下人都羞於持有鹽引窩本,恥於以鹽獲利,紛紛繳回鹽引,斷絕和鹽商的瓜葛,草民一向忠君愛國,絕不會通虜,草民獲知此事,也是如坐針氈,思前想後,覺得也應該同那些通虜的鹽商割裂,介於草民也是鹽商,簡簡單單的說和鹽商割裂,斷絕關係,怕陛下、怕閣老、怕天下人不信,故此,願意捐出全部家財,以助陛下清剿東虜,以證在下清白,請閣老明鑒……”王家代表王自振“痛快”的決了自己來的目的,將鹽商通虜的責任歸咎於一些鹽商,那麼,既然隻有一些鹽商通虜,那麼,其他一些鹽商和那些鹽商割裂,也是可以的,算是給自己找了個理由。
徐光啟看著這個鹽商,感慨萬千,去年,他還在為怎麼征收到跟多的鹽課想辦,可到了今年,這些鹽商就自動繳納自己的家財,以換取皇帝的寬恕,如果這不是發生在夢中,簡直就是無想象,徐光啟暗暗捏了捏自己,這絕不是在做夢。
“哦,王家倒是深明大義啊!敢於和鹽商決裂,雖然也是鹽商,但也有足夠的膽量和勇氣,難能可貴,難能可貴啊!”徐光啟稱讚了幾句。
“謝閣老誇讚!這是草民的家財賬目,還請閣老過目……”王家代表王自振立刻隨著徐光啟的話,順勢就將早已準備好的清單遞上去。
一個書辦接過賬目清單,遞給了徐光啟,徐光啟稍稍了翻了一下,此清單不負先前鹽商那種奢靡的風格,倒是簡簡單單的白紙黑字,就是紙張稍稍結實點而已。
徐光啟翻開這個賬目,盡管過手的銀錢無數,可也給這個數字小小的震了下,果然,如皇帝預料一般,這是一筆大到不能再大的財,僅僅是這個王家的家財,就高達七八百萬兩,這份清單上麵,詳細而簡明的列出了王家現銀,土地,房舍別院,車舟,各行買賣等等。
徐光啟看了這份家財清單,驚訝而又不得不感歎,光是這一家的家財,就高達七八百萬兩,那其他鹽商呢?又該有多少銀錢?要是早早的肯拔根máo,早早的將皇帝那五百萬兩鹽課繳納了,皇帝未必會動他們,他們依舊可以逍遙自在,依舊可以享受繁華,可如今,皇帝將他們bī得走投無路,自動來找自己捐出家財,世事難料啊!世事難料……
“……王家於朝堂上的消息,也很靈通啊!”徐光啟看過了王家的家財清單,也感慨過了,開始和這個王家的代表說幾句話,徐光啟清楚的記得,這個王家代表話裏的內容,那句羞於持有鹽引,恥於借鹽引獲利,天下人紛紛繳回鹽引,這件事,如今南京城裏,知道的人可不多,自己也才知道不久,那可是京城朝堂之上發生的事,從京城到這裏,幾千裏地,最快也要四五天才能到,可這個人,幾乎和自己同時知道了朝堂上議事的內容,要說沒人給他們通風報信,沒人給他指點,這不可能,這也證實了皇帝的說,已經給了某些人底線和承諾,某些人會自己貼上來給自己送錢財,為江南鹽商領個頭,這也是自己審理鹽商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