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城倫納瑟爾,上城區。
尤利烏斯子爵府。
“明日是公爵大人舉辦的舞會,”衣著華麗的貴婦人微微一笑,羽毛扇淺淺擋住她的下半張臉,“莫妮卡,你可要對你姐姐們的服飾上點心。”
她居高臨下地用嫌惡的眼神瞥了樓梯上灰撲撲的女孩一眼,然後搖晃著手中昂貴的白孔雀宮廷扇,扭動著腰肢進了房間。
莫妮卡斂著眼眸,不出聲地“嗯”了一句。
她當然會格外上心,但不是為她的兩個姐姐。明日的舞會,明麵上是萊恩公爵為自己的愛女舉辦的盛大宴會,是愛麗絲·萊恩的成年社交引薦會,但對莫妮卡來說,更是一個讓上流社會注意到自己的存在的絕佳機會。
自從母親去世,父親迎娶繼母進門,莫妮卡就無時不在策劃著明日的這場出逃。
她實在是無法再忍受這樣孤寂荒蕪的生活了。
莫妮卡抿抿淡粉的唇瓣,正想推門走進自己位於樓梯轉角處的狹小的隔間,她突然聽見的名字被兩道相似的聲音同時呼喚。
“莫妮卡·尤利烏斯。”
她的兩位姐姐倚靠在實木樓梯扶手上,重讀著她的姓氏,尾音卻輕巧地在半空中轉了個彎。
金發女孩放在閣樓的門把上的手頓了頓,接著向上方揚起了腦袋,綻出個乖巧的笑來,純真的眼眸好像沒有一分雜質:“怎麼了,姐姐?”
特蕾莎和維爾娜從鼻孔裏哼出一聲嗤笑,打心眼裏看不清自己的這個傻白甜妹妹。更大一些的特蕾莎抬起手撫了把自己靜心養護的淺灰色長發,把玩幾下後微微抬了下頭,就算作對莫妮卡的召喚:“你,上來給我們倆挑衣服,為明天的舞會做準備。”
莫妮卡望著樓上安靜站著的侍女們,好聲好氣地回了一句:“可是姐姐,侍女才是最了解你們穿哪條裙子最好看的人。”
“哼,沒看見她們都忙著呢?”維爾娜使了個眼神,站在她房間門口的女仆立馬就轉身進了盥洗室,開始打掃起來。
好吧,莫妮卡在心中歎了口氣。這是最後一次了,等到明天的舞會過後,自己一定不會再受到她們兩個的驅使。
莫妮卡提著粗布裙子,邁步拾級而上。螺旋的樓梯就像是靜心打造的牢籠,她想逃,幾年來卻一直困在其中。
她跟著兩位姐姐,進了她們精致華美的房間。特蕾莎努努嘴巴,示意她去打開衣櫃的門。
莫妮卡伸手,緊接著聽到的是特蕾莎和維爾娜無情的大聲嘲笑。
陽光從棱形的窗子裏傾瀉出來,照亮了衣櫃內的幾件禮服裙。映入莫妮卡眼簾的,是一件由各種布料拚接而成,剪裁極為簡單的小禮服。
“哈哈哈哈哈哈哈,姐姐,你看她!”維爾娜笑彎了腰,捂著肚子搖晃著特蕾莎的手臂。
特蕾莎上前兩步,從巨大的衣櫃裏將這件禮服拎出來,扔到鋪了長毛絨毯的地麵上。
莫妮卡當然知道她們這是什麼意思。
就算把這些布料撕成線頭她也認得出:這是她兒時母親給她買的那些小裙子拆了線後做成的!
“萊恩公爵說,所有貴族小姐都要去參加這場舞會——自然也包括你。”特蕾莎心情很好,大抵是因為幾秒鍾前羞辱了自己的這位妹妹,“莫妮卡,你太上不得台麵,我們本是不願讓你去的,但是母親大發慈悲,為你量身打造了這身禮服。”
她用鞋尖踢了踢軟塌塌扔在地上的小裙子:“莫妮卡,你明天就穿著這身去……然後,做襯托我們的綠葉。”
莫妮卡臉上的笑容早已在看到這條裙子的那一刹那就消失不見,在漫長的時間裏,可能她的繼母和這倆位姐姐早已忘記了她們為什麼會這樣針對她,可她卻永遠也不會忘記——因為母親的高貴身份,因為自己繼承的血脈。
憤怒埋藏在她的心裏,一點一點地,逐漸演變成了刻骨銘心的恨意。在過去的七年,在兩千五百五十五個日夜的每一天。
莫妮卡頭一次沒有對兩位姐姐露出笑臉。她俯下身子,抱起落在地毯上的小裙子,踩著特蕾莎和維爾娜的笑聲下了樓。
她拒絕了女仆關心的目光,將自己反鎖在樓梯隔間的小屋子裏,抱著這條失而複得的裙子流著淚。
本以為這些回憶都被繼母在進入自家別墅的第一時間扔掉了,此刻它們竟奇跡般回到了自己的手裏。莫妮卡用力地箍著自己的雙臂,好像這樣就能將離開了自己的母親再一次擁入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