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為當年靖王聲威太過?還是由於別的原因,那又會是甚麼呢?
日頭漸漸西斜,窗口吹進來一陣冷颼颼的風,貼著莫青璃的臉頰,直鑽進領口,莫青璃打了個寒顫,思路也就此中斷。
蘇子晉見莫青璃終於回過神來,習慣性拿起桌案旁的折扇,右手一揚,隨手打開在胸前輕搖,耳旁垂下的烏黑發絲染上了陽光的金色暖意。
好不瀟灑道:“我爹一直有寫手劄的習慣,這是我偶然在他書房看見的。”
“偶然看見?然後一字不落的全記下來了?”莫青璃無意識地盯著他扇麵的山水畫,隨口問道,心裏還在繼續著方才的思路。
“其實不是”,蘇子晉有些不好意思的收起折扇,白皙的臉龐也帶了一絲赧然,道:“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大丈夫就應戰死疆場,馬革裹屍,這才是真正男兒的活法,我雖為一介書生,但也不例外。當年,靖王爺幾乎為全大晉所有青年男子所崇拜,月白戰袍、紫色方巾、一柄流雪紅纓槍,成為大晉最時興的裝扮。因著爹和王爺同朝為官,我曾去王府拜見王爺幾次,至今記憶尤深,不似將軍,倒似儒生,隻是耍起槍法時就跟變了一個人似的,這才是在疆場風沙鶴戾中打磨出來的真正的一柄槍,無堅不摧。”
臉色黯了黯:“當年靖王府以意圖謀反罪被滅門,莫說朝中,就是百姓也沒有多少人相信,我曾經試圖在暗處搜集一些證據,隻不過事倍功半,就這幾行字,還是我趁爹不在的時候偷偷去他書房找見的。”
莫青璃心裏有些悵惘,半晌,道:“你可還記得我父……義父生得甚麼模樣?”
有時候,我們越想記住一個人,那人的身影便越如同隱在鏡花水月之中,隔了一層看不透的迷霧,窮盡所有力氣,也看不分明。靖王府一事出的突然,頃刻之間,滿門被滅,一點遺物也沒有給莫青璃留下,除了後來那柄喚作“青璃”的短劍,還是君曦後來去王府找來的,所以,她對那柄劍便格外在意,以前都是日日擦拭,從不離身。
“記得倒是記得,我給你畫下來罷,不過青璃,事情已經過去那麼多年了,好歹放開一些。”
蘇子晉手搭上莫青璃的肩,輕輕拍了拍,以示善意的安慰,誰知她卻像是觸電般的向後疾退了兩步,避開他的手,不免有些愕然。
莫青璃並非有潔癖的人,蘇子晉她也並不討厭,反而是真心將他當做朋友,隻是麵對突如其來的碰觸,身體永遠比大腦先反應過來,連忙不好意思道:“抱歉,子晉,我隻是有些不習慣。”
蘇子晉不在意的擺了擺手:“不打緊,不打緊。不過你這一下真是有些傷人,像我蘇子晉好歹也是京都數得上的翩翩公子,在你眼裏彷如猛虎般避之不及,傷我倒不礙事,若是以後哪位大人要拍你肩膀,你可別像現在這樣,不然,容易得罪人呐。”
因為這個小插曲,莫青璃一時興致有些降下去了,也知道蘇子晉一番好意,於是點了應了一聲好。
待他畫好畫後,二人便在臨江仙就此分別。
窗外的日頭落到了天的盡頭,依然在釋放白日的最後一絲熱度,莫青璃走出客棧,看著喧嚷的人流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薄涼的餘暉灑在她的臉上,有著微微的暖意。
該回家了,家裏還有人在等著自己。
不過還有件事兒沒辦,先前在臨江仙提及女兒紅,莫青璃才想起十歲時埋在王府後院桃樹下的兩壇酒還沒有挖出來,當時二人約定待對方出嫁時便拿出來,上天其實也挺有趣的,鬧到最後竟讓她們二人嫁給了對方。
城南,靖王府舊宅。
莫青璃走到偏門,沿著階梯拾級而上,推門而入,院內冷冷清清。
邊抬頭望了望天邊快要燃盡的夕陽,不由得緊了緊衣襟,奇怪,剛剛還覺得有些溫暖的陽光灑在這荒涼的院子裏,莫名的寒意凜然。
後院的荒草瘋長了幾年,冬季又全部凋零,一眼望去,盡是頹然的枯黃色澤,斑斑駁駁,布滿了整座後院,再細細、輕輕的,在空氣中腐爛,呼吸間都是叫人不舒服的氣息。
軟底長靴踩在上麵,那些枯萎的秋草層疊綿密,擠壓著發出細微的討人厭的聲響,吱吱呀呀,就像群蛇在灌木叢間潛伏行進的聲音,聽在耳裏毛骨悚然。
莫青璃抬眸往前看了一眼,有些老舊的秋千架就在離她不遠的地方,幾步之遙,卻總覺得有甚麼東西牽扯著她,永遠到不了似的。
別過去!
停下來!
它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