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詔獄。
這裏建在深深地下,從未見過一絲日光,四下牆壁如淬過血一般,在十根粗壯白燭的光暈裏,閃爍著不明所以的紅光。
數十名獄吏並排站著,當中坐著位身穿紫色繡龍袍的男人。
饒是如此,白珍珠依然頗為享受的倚著一堆破草垛斜坐著。
他黑發淩亂,長長短短,似是被人胡亂剪過,亂發中,含笑的麵孔百媚橫生,在搖曳燭光中雌雄難辨,身上穿戴也是貴氣逼人——金線繡水仙的中衣,左手中指帶著枚碩大的鴿血紅戒指,右手拇指則是個水頭漾漾的正陽綠翡翠扳指。
“葉王爺,你若是問不出什麼,就讓咱家回去吧。”白珍珠輕聲細語,不慌不忙,明明是個宦官,這聲音卻透著如泉的清冽,很是動聽,“咱家好歹也是東廠提督,多多少少見了些世麵,你不必拿這玩意兒嚇唬。”
大周葉皇後的胞弟,梁王葉盛起身,隨手取過獄吏手中的刑具——那是一節短而粗重的馬鞭,上麵翻起一排綿密卻粗糙的倒刺,隻要一鞭下去,怕是連骨頭都會翻出來。
“你若認罪,指認真凶。”葉盛沉沉道:“我可以想辦法說服娘娘,放你出去。”
“真凶?”白珍珠倒著實愣了片刻,“你們篡位造反,反問我真凶是誰?難道要我說,真凶是咱們主子皇上?難道你要問皇上為何要造反麼?你這讓咱怎麼說……”
葉盛抬手,用長鞭抵住他麵孔,倒刺劃過,將那尖俏的下巴劃出一道血痕。
白珍珠疼的直喘粗氣,眼角禁不住湧出淚痕,葉盛讓他歇息了片刻,才道:“你我同僚一場,我也不願意看你受苦,我要聽什麼你心中清楚。”
“同僚?殿下,我是宮中宦官,算不得男人。”白珍珠微笑,想聽了什麼了不得的笑話,“殿下與我同僚,豈不也少了那東西?”
葉盛可不是白珍珠,聽不得這種惡劣的玩笑,於是毫不猶豫的抽了兩鞭,鮮紅血珠瞬間沿鞭痕滾過,倒比鴿血紅還要鮮豔。
白珍珠吃痛,忍不住哭了出來,但不似他人痛極時的哀聲嚎啕,待葉盛細看,才注意到那微笑麵孔上已是汪洋一片。
他本生的下巴尖尖,麵頰上卻稍有些嬰兒肥,明明是三十好幾的人,滿麵淚水時倒看著十分嬌嫩,甚至有些稚氣。
葉盛刹那間有點出神。
見他什麼也不再問,白珍珠緩了許久,努力的貼牆起身,一瘸一拐的扶著冰冷牆壁站定,“你就不好奇,我是如何調動雁北軍回來護駕的?你就不想知道虎符在哪裏?你和姓葉的婆娘一次造反不成……”
“你嘴巴放幹淨點。”葉盛抬手,又是一鞭子下去。
“……你們造反不成,隻動了一個我。”幾鞭子下去,白珍珠已疼到氣息不穩,但他還是笑著故意歎了口氣,“皇上仍坐在龍椅上,想問我虎符在哪裏對不對?你想讓我指認太子對不對?葉盛,你該長點耐性!不然送我走之後,誰來教你。”
“你就這麼想死?”
葉盛突然急火攻心,又是一記窩心腳,接著用力扯扯衣領,甩袖坐下。
白珍珠並非故意討打,隻是他雖然一輩子隻能做奴才,卻也在三十五歲時做了天下最高的奴才,向來是順者昌逆者亡,皇權特許、橫行無忌,就是出身儒學世家的大學士,也要剃去胡子俯首稱一聲“幹爹”。
但讓白珍珠最得意的,還是前幾日的一場逼宮大戲,皇後葉氏覬覦皇位,試圖效法前代的女帝武皇,於是集結外戚逼宮,是他,大字不識幾個的白廠公說服一直陰險野蠻的燕王救駕,是他,秘密調來雁北軍隊,讓葉氏猝不及防,保下了皇上的帝位。
至於怎麼說服的,倒也不必在意。
可惜了葉氏根基深厚,雖動不得別人,但氣急敗壞起來,也能糾集各種罪名押他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