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牧和眉被埋在石堆下,他們藏身在崖腳的一處被艾美索亞擊穿足有六米深的洞穴裏。崖頂的巨石摔落時,將洞穴前半部也給牽連了。應牧將眉推進洞穴的最深處,但他自己的雙腳卻被坍塌的石塊壓碎了兩隻小腿的腳骨。
直到外邊的震動平息下來,眉還在抽噎著。洞穴裏沒有一絲光線,空氣也渾濁稀薄。應牧的雙腳失去了知覺,痛楚幾令全身僵硬,但他仍舊輕輕撫mo著眉的頭發,讓眉察覺不出有任何不妥。那隻手溫暖而有力量,讓無法視物的眉逐漸安定下來。在這股悄然升起的安全感中,身心的疲累和呼吸的困難很快就讓她昏睡過去。
斷腳的痛楚很快就麻木起來,應牧將眉掩在懷下,拔出插在前方內壁裏的艾美索亞,頓時又有不少沙石劈頭蓋臉灑了下來。應牧不敢在輕舉妄動,生怕脆弱的壁頂會坍塌下來,他向上伸手一摸,才發現洞穴高不過一米,這個高度甚至無法讓艾美索亞調頭。
不過應牧很快便有了辦法,他讓艾美索亞的鏈鋸轉動起來,嚐試從地麵切出一條足夠深的溝壑。
飛速轉動的鋸齒和堅硬的石塊碰在一起,發出刺耳的摩擦聲,將眉從昏睡中喚醒。
她剛睜開眼睛,就發現了飛舞的火花,在這令人窒息的黑暗中,仿佛是盛開的秋菊,又像是夏夜的螢火蟲,轉瞬即逝,複有升起。女孩兒在一刹那迷失於奇景中,對那偶爾越過應牧身軀的空隙,擊打在她身上的濺石,也就毫無知覺了。
“牧,好漂亮。”眉綻放純真的笑顏,似乎完全忘卻了險境。
應牧沒有說話,隻是借著偶爾的光亮,順了順眉的劉海。他從不認為自己這個外來者的性命,比這個世界的其他人寶貴多少,也從沒想過無緣無故犧牲他人,就僅僅是為了挽救自己。他放棄了司,隻是因為他知道自己的極限。他能救的,就僅有這個女孩而已。即便犧牲自己,他也希望能夠救她。如果秋棲想在這兒,大概會罵他做了件蠢事。可是他覺得,這真的並不是一件蠢事。
當眉再一次因為缺氧昏睡過去,應牧終於通過溝壑,將艾美索亞調轉頭來,開始挖掘身後的落石。清除了洞穴前段坍塌的石塊,就像疏通了淤積的河道,光線和空氣源源不絕地湧了進來。
直到此時,應牧才鬆了一口氣,他明白,自己和眉已經暫時脫離了危險。他把目光落在自己的雙腿上,隻見血肉模糊,好似無骨的長條麵團,鬆垮而扭曲,連本人也覺得慘不忍睹,咽了一下口水便把視線轉開。他想,自己以後或許要在輪椅上過一輩子了。
但是一聽到眉輕輕的打鼾聲,應牧就覺得沒什麼可遺憾的了。
擋住洞口前的落岩高達五米,應牧在上麵鑿開簡陋的石階,攜著眉爬了上去。
太陽的位置已經低過崖頂,光芒斜斜拖長了兩人的影子,眼前是一片空寂的毫無生氣的陌生景致。雖然空氣依舊悶熱,但應牧卻不由得抱緊懷中的眉,仿佛如此才能阻止心中熱量的流逝。
村名們趕到時,天空已經暗淡下來。金和絹抱著活潑亂跳的眉放聲大哭,而躺在簡陋木製擔架上的應牧雖然閉著眼睛,但卻有更多悲戚的令人心如刀割的哭聲傳入耳中。據說,強撐著回到村子報信的那位村民,很快就因為傷重不治而亡。
最後,隻有應牧和眉活了下來。
應牧的腳經過遊醫的確診,已經是徹底報廢了,所幸身體其它部位並沒有嚴重的傷害。在他養傷期間,金為他做了一把輪椅。這一家人對應牧的感激已經無以言表,但是僅憑他們的身份和家資,卻無法做出相應補償,這讓他們一想起來就深感愧欠,不過應牧通情達理,對於這種瑣事表現得毫不在乎,反而對金的處境感到擔憂。
有一天,應牧外出時,遠遠看到金從司的家裏失魂落魄地走出來。他正想上前打招呼,卻看見緊接著金出來的一群人聚在一起,一邊斜眼望著金的背影,一邊細聲言語。
“什麼嘛,那麼大的災難竟然一點都預知不到……”他們如此說。
應牧隻覺得一種憤怒逐漸從心底滋生,但快要衝上腦門時,卻化作令人自嘲的寂寥,隻覺得就算把那群人揪起來狠揍斥責一頓,也改變不了什麼。於是他隻能默默地推動輪子,朝原路退了回去。
雖然明白這並不是金的過錯,但失去親人的村民們,還是禁不住把這份悲痛歸罪到金身上。默默承受著諸人暗中責難的金,雖然有絹和應牧在一旁開解,但每每從無夢的睡眠中醒來,更覺得這全是自己的過錯。
“牧,你說人為什麼會做夢呢?”金問道。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古人時常這麼說吧。”應牧說。
“牧呀,以前我常覺得,那預知夢是上天賦予我的恩惠。可是我卻因為自私和害怕而放棄了……所以,司的死一定是上天給我的懲罰和警告。”
“我倒覺得,人不知旦夕禍福才是正常的,不是嗎?人的恐懼來自未知,卻因為恐懼才能避過危難,因此恐懼又何嚐不是一種預知?”應牧正視金道:“金,你覺得恩賜會讓你感到恐懼嗎?會令人感到恐懼的,會是神的恩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