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17章 拾柒·禍殃(1 / 3)

少王一聲令下:“給我搜!”

兩路、三路,越來越多的蠻兵從暗處魚貫而出,他們像打不死的小強,滅了一波一波再來,一身的膻腥,比小強更煩人。

身後突然冒出個東西捂住了我的嘴,好像一隻又大又熱的手,悶得我發不出一絲聲音,我反應極快,逮住空子,貝齒猛咬他掌心,甜腥味漫入唇齒中,他不叫,我也不叫,我們暗暗較著勁。

他另一條手勒在我胸前,我反手盤住他的腦袋,他兩條腿鎖住我的腰,我兩腿一彈,向他臉上踹去,他仰身向後閃躲,一時間難以支撐兩個人的壓力,團成肉球,向後方雙雙滾去。

安塞爾草原有一道極其陡峭的大下坡,名叫“鬼門關”,坡陡還不說,坡還很長,我們滾呀滾滾呀滾,真覺得馬上就要滾到鬼門關的時候,突然停了下來。

“鬆口。”

他的聲音冷得不像話,儼然沒什麼好氣。

我拿胳膊肘撞了撞他的胸脯,示意他先放手。

他不買賬:“你現在還把我拿敵人呢,我要是先放了手,你還不過肩摔摔了我?”

“瞧不起誰你不放手我也能——”誒,他放手了。

我轉過身看他,其實我最先看到的不是他的臉,而是他身後的漫漫星海,可下一秒,他的臉龐就闖進了我的眼簾,奪去了滿天星輝。

他生得,真是好看極了。

眉是眉,眼是眼,眉眼連在一起,好像宮牆中一枝紅花開了。

偏偏好看的臉卻不肯給我什麼好臉色,他輕蔑地笑著,一身尋常遊牧人家的衣服,攥著蒿草的手心還在流血,他低眉,餘光瞟了一眼掌心處的清晰的牙印,懶懶道:“被蛇咬了。”

我呆然:“什麼?”

“沒聽過美男和蛇的故事麼?”他當真給我講了起來,“從前啊在一個質樸的村莊裏,有一位風度翩翩的放羊郎,他見一條蛇馬上就要死了,於心不忍出手相助,沒想到狠心的毒蛇居然反咬一口,害得放羊郎受了傷。”

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

見我聽不明白,他白白眼:“簡直是對牛彈琴。”

這句我聽懂了:“你說我是牛!可是你也沒彈琴啊?”

“……”他歎出一口氣,“將軍府擴招了麼,看你穿的戰甲,職位應該不低,怎麼像是一點書都沒讀過,你叫什麼名字?我應該奏請邱老將軍,罷了你這小將的職。”

言外之意,他和我阿爹的關係貌似還不錯。

我在軍營一向著男裝,頭發也束了起來,肩膀上還披了阿兄的戰甲,滿臉髒兮兮的土灰,他自然看不出我是女兒身。戰甲臂徽上能看出將士的軍職,原來他把我當作阿兄了。

我清咳了兩聲,高傲道:“別有眼不識泰山,我是邱老將軍之子,邱櫛,櫛風沐雨的櫛,你這放羊郎,叫什麼名兒?”

他眉梢一揚,頓了頓說:“大禹治水的禹,誠不可欺的誠。”

“你認識我阿爹?”

禹誠懶洋洋地站起身,撐了個懶腰:“邱將軍的威名家喻戶曉,誰不知道?”他偏頭看著我,鳳眸一眯,“沒想到你是邱將軍的公子,生得……也太柔弱了些。”

你全家都柔弱!

我暗地裏罵他,麵上卻不敢和他在這個問題上頂撞,萬一他一時興起偏湊近了瞧,瞧出的是馬牌貨,那多丟人啊。我哼哼唧唧一聲,拍拍披風上沾染的塵土,就想走。

“喂,你幹什麼去?”禹城攔著我問。

“蠻族少王在此地紮營,你也聽到了,他們不知道在密謀什麼不利於大晉的計劃,我得趕緊回去告訴我阿爹。”我頓了頓,勉強地感謝,“你今晚救了我的命,等我告訴阿爹,讓他給你封個一官半職,也就不用如此辛苦了。”

“如此辛苦?”

我說:“你是放羊的吧,身後的羊群是你的嗎,可要看住了。”

不知何時,七八隻結為一群的小羊俯在草地上安靜地覓食,青年身後一片綿白色,離得他很近,羊兒也不怕他。安塞爾的羊有靈性,如果不是牧羊人,它們斷不能這般親近。

禹城薅了一把羊毛,團在手裏揉著玩。

羊恨恨地跑開了。

他衝我輕輕一笑:“原來以為我是放羊的。”

“不是麼?”

“是吧。”他瞭望綿白色的海,吹了聲口哨,“我蠻喜歡放羊的。”

他語調很奇怪,我朝他揮了揮手:“我走啦!”

後來我才發現,他為什麼要叫住我了,當地牧民都退避三舍的鬼門關豈是那麼好攀爬的,我們跌落在關底,抬頭一望,三千尺一汪青青綠,深夜不甚,還有可能失足摔落。

他幸災樂禍:“回不去啦?”

“我回不去你很高興麼?”

“我很難過,”他佯裝悲喪,“你不回去告訴你阿爹牧羊郎救了你的命,我怎麼能升官發財呢。”

我終於明白他的語調哪裏奇怪了——陰陽怪氣。

時局艱難,我暫時容忍了他。

那晚,我們在鬼門關背對背靠著,一開始還說句話打趣,慢慢地,星辰褪色,圓月從雲霧裏跳出來躲進去,反反複複,也不曉得它累不累,總之我很累了,我靠著他暖烘烘的脊背,半清醒半迷糊。

草原火紅的朝霞升起,我打了個哈欠:“天亮了。”

背後的青年輕微挪動了一下身子,禮貌地問:“靠得還舒服麼?”

我沒心沒肺地答:“還不錯。”

我突然想到,我們是肩對肩靠著的,我比他矮一截,頭正好枕在他的肩上,我睡得如此愜意,那麼另一邊的他想來就沒這麼好運。

趁他沒惱羞成怒時,我連忙站起身,不知說什麼好,於是尷尬地重複著:“嗬嗬,天亮了。”

他揉了揉肩膀,沒打算搭理我。

草原的朝陽真美啊,草地被厚厚的雲層壓成暗綠的影,天空湛藍,隻有雲朵和天際的一點圓是火辣辣的金色,雲在變,光在變……瞬息萬變,禹城曲著一條腿,也在看這一幕美景,肥大的答哈,也掩不住他與生俱來的氣質——後來我想了想,大抵是一種貴氣,而這種貴氣與他放羊郎的身份並不衝突,反而有種和諧之美。

我打心眼裏不覺得那幾個蠻子能威脅得到我阿爹,不然昨天夜裏摔得粉身碎骨我也要一試,可就算不是為了阿爹,我也要回家的呀,一直在鬼門關裏坐著,不吃不喝,總有一天會真的進了鬼門關。

“我真的要走啦,不是有句話叫人定勝天嘛,再困難我也一定能爬出去的,等我找到阿爹,就派人到這兒來接你。”

禹城偏頭看了我一眼,皺眉:“一定要回家?”

我愣了愣:“一定。”

“好。”他撿起手邊的袍子,披在身上,“你去牽一隻相中的羊來,咱們騎上它,讓它載咱們上去。”

“啊,它肯麼?”

禹城露出意深的笑:“你不是說我是放羊郎麼,羊不得聽放羊郎的話?還是說你真想爬上去再摔斷了腿,回去向你阿爹告發,說某個放羊郎見死不救,叫你阿爹打我一頓板子。”

我瞪了他一眼,我明明沒有這樣想。

我照他的話,挑了一隻黑羔羊,主要是看它塊頭大,駝得動我。

我作勢就要躍上羊背,它看著乖巧,沒料到竟是隻不服管教的,見我要騎它,立馬擺出攻擊的架勢,咩咩叫個不停。而另一邊,禹誠已和他的坐騎打好了關係,他騎在羊背上,悠哉悠哉地看我的笑話。

撞見我哀怨的目光,他忍著笑,歎息一聲:“邱小將軍,你長得太凶了,綿陽見著你都繞道走,不肯幫你這個忙呢。”

“誰說我長得凶,我貌若潘安,在軍營可是一等一的美男子。”這番自誇絕對原封不動從邱櫛那裏搬來,“羊不肯我的話,一定有其他原因,不過放在眼前來看,這並不是很重要。”

桃花眼一眨,他向我勾了勾手。

“幹嘛?”

“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