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的月光經常看起來像一場突如其來的霜降。冰冷的清輝像是一層薄薄的冰片覆蓋著廣袤天地下的萬物眾生。
陳琳站在四樓文檔室的窗台前俯瞰著腳下殘破的庭院，曾經成百上千年的精心雕琢，也抵擋不過一場突如其來的殺戮。世界總是這樣，經過無數人漫長歲月的精心打造後，變得越來越美越來越精致，然後再被極少數人，彈指間摧毀成灰燼。
庭院裏的大理石噴泉、廊柱、拱門……修剪成各種形狀的杉陵灌木，爬滿整個藤甲的刺槐和薔薇，都在歲月無情的侵蝕下變成了眼下衰敗不堪的模樣。
但陳琳的注意力並沒有在這上麵。她的視線在庭院裏來回掃動，也隻是為了打發時間而已。她心裏對這個地方，其實並沒有多少不舍。這裏不像家。
沒有家人的地方，待再久你都不會覺得那可以被稱為家。
她把最後一個櫃子鎖好，轉過身，目光從一件一件熟悉無比的家具上掃過。
人類真是一種矛盾的生物，太容易被情緒幹擾，也太容易被時間的力量擊潰。人類發明的一些詞語，看起來美好而動人，比如，日久生情，然而，仔細想來，這其中難道不也透著一種淡淡的悲哀嗎？最初並不喜歡的東西，在時間日複一日的沉澱之下，卻讓人產生了難以割舍的情感。
但也有一些詞語，永遠都透著動人的生命力，它們像是這個殘酷永恒世界裏的一抹驚喜、一絲意外，比如：驚鴻一麵、靈犀一動。
她的心裏像是有一雙溫柔的手，輕輕地劃過了寧靜的湖麵，悲傷的漣漪一圈一圈地擴大著。
陳琳被敲門的聲音從沉思裏拉回來，她抬起頭，她的丈夫已經站在門口：“收拾好了嗎？天黑了，我們也該回去了。葉宇飛已經先下樓了。”
陳琳點點頭，白有蘇轉身朝樓下走去，剛走了兩步，陳琳叫住了他：“阿寧。”
白有蘇回過頭，他看著妻子欲言又止的麵容：“怎麼了？”
“有一件事情，你應該也已經知道了，但是這些天我看你一直沒有提起，也沒有問。”陳琳看著白有蘇，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開了口，“我從易千洋口中聽到的我的死亡時間和死法，和你所說的發生在我身上的那場事故，出入很大。這裏麵究竟發生了什麼？”
“那你先告訴我，老易和你說了些什麼。”白有蘇抬起頭，看著陳琳。
“易千洋曾經告訴我，我是在高考結束後，被嚴瑞唆使人推下樓梯摔死的，但他的目標原本是你。後來你為了給我報仇，一直長期實名舉報嚴瑞和他老爸，更是一直在暗中尋找嚴瑞的老子錯處。那對父子倆吃槍子後，你也在不久之後在金三角的一次行動中犧牲。我父親……我爸，還有我媽也來了，我爸他在信裏也是這麼說的。”陳琳臉色有些怔忡，她將父親留下來的信給了丈夫，白有蘇看完後也愣住了，卻同樣是一頭霧水。
沒人能回答這個問題。
也沒有人會知道，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不同。
回到庭院中的陳琳，手上多了一冊厚重的羊皮書卷，她在文檔室進行整理時，返現了有一頁書角滑落在東北角的書架下方最內側的角落裏。她不明白為什麼要把這東西藏在書架的最下方，但心中隱隱有種預感，也許這個羊皮卷宗能夠解開她內心的疑惑。
她回過頭，恢宏的陳公館在她身後靜默不語。也許這一次離開之後，這座屹立了千百年的神族殿堂，慢慢也會變成曠野裏長滿蒿草的廢墟，沒有人會再繼續精心修剪庭院裏的枝丫，沒有人會在逢年過節的時候，在所有走廊上掛起流光溢彩的花燈，沒有人會再小心整理翻閱著文檔室裏那些浩如煙海的卷宗……所有曾經的榮耀、尊貴、家族興衰，都將被埋葬在這一次轉身之後了。
陳琳的眼底浮起一層淺淺的淚水。
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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