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1)(1 / 2)

驚颭芙蓉夢

今日驚蟄。

從睡夢裏被遠遠一聲驚雷拽出,我走出延春閣,就著宮燈瀉地的明亮側耳傾聽殿外:春蟲還沒有出來,什麼聲響也沒有。

夢裏的一切隻剩了殘缺的幾句。

醉軟煙花四月瘦,驚颭芙蓉夢。

塵煙綺年事,菱鏡消磨,風雨黃昏驟。

隱隱想起來,其實我與她的第一次見麵,就是在驚蟄這一天。

十年前。

當時我十三歲,她十八九歲。到現在我二十三歲,她還是十八九歲。

我至今不知道她從哪裏來,她的家鄉是怎樣的地方,她以前過著什麼樣的生活。

可是現在她在幹什麼,想什麼,我又何嚐知道?

聽著那遠遠的驚雷,竟像劈在我的心頭上。

夜風料峭。

我微微縮了下身子,從十三歲開始,我一直畏懼寒冷的東西。

我想她說得對,我其實從來就沒有長大過。

十年,我固執地在十三歲的時光裏等待她。

身後有人輕手為我披上罩袍。

不用回頭也知道是張清遠。她睡覺非常警覺,自然會知道。

張清遠算是我現在最常眷顧的人。她以前是楊淑妃身邊的宮人,我到淑妃那裏時,她正脫下腳上的鞋子去拍掉在石桌上的一條青蟲。於是我便向淑妃把她要了來。

對於這際遇,她自己都常常心存疑惑,問我原因。

“因為我喜歡你惡狠狠的目光。”我笑道。

後來我走到哪裏,哪裏就會有人在拍蟲子。直到我煩不勝煩,狠狠禁了一回才停止。

其實她們都不知道,重要的原因是,張清遠拍蟲子的那張桌子,左邊坐著的,正是我的母後。

我喜歡這女子那樣旁若無人、肆無忌憚的態度。

就像我第一次看見自己喜歡的人,才知道原來我需要的,不是溫柔順婉的女子。

那時我曾經在夜裏想過,假如她也能像其他女子那樣,故意裝作不經意地在我麵前拍蟲子,那我這一輩子就算圓滿了。

可惜,我恐怕永遠也看不見了。

她在自己那一邊,而我被困在十三四歲的時光裏,任憑身邊有那麼多的動人容顏,卻永遠隻記得遙遠的過去,她微笑著的眉梢和眼角。

即使現在我們見麵時,什麼話都倦於說出口,可是每每午夜夢回,我都能在錦被上清楚地畫出她的樣子,這麼多年,沒有一絲紊亂。

原來我從來也不曾忘記過她一點點。

“夜深了,皇上不如不要回去,就宿在這裏?”張清遠柔聲問。

我抬頭看看天空,北落師門在天中,光芒幽藍。

“還未到子時呢。”

“那不如回去再睡一會兒?”

回頭仔細看她,在宮燈下她的容顏變得嫣紅,這似曾相識的情景讓我想起了很多事情。

“不了,還是回去。”

輦車近東華門,我叫了停,下來在磚地上走了幾步,這夜風夾著春寒,似乎要撕得世上萬物都消失無蹤。

“伯方。”

伯方忙近前來。

“明日沒有廷議吧?”

“明日沒有,直到十九日才有。”

我點一下頭,說:“去……錦夔殿看看。”

他詫異地一頓,問:“夜已深了,不如明日報過錦夔殿再去,好讓宮使準備著?”

我低聲說:“不必驚擾她,朕悄悄去看一眼也就算了。”

錦夔殿在內宮城,一路行去,車馬緩慢。在車上掀簾子一看,漫天風露,夾道杏花如雪,竟有吹到我袖中的。

就如當年的春日出遊一般。

所有的錦繡纏綿,到最後都是這褪盡鮮豔的殘片。

錦夔殿裏已熄了燈火,走進去隻覺得冷清。

製止了所有人,我一個人走進殿內。

這是我無比熟悉的地方。

正南門進來不是正堂,是假山,從假山側過,是垂著薜荔的遊廊,前庭嘉肅,花廳揖棣,殿後就是辰遊池,她現在住在池邊上的徊雲閣。

在閣下站了一會,沒有看到燭火燈光,想來她已經睡下了。

這裏很好,不像別的宮裏,什麼時候都要點著燈,老是睡得不安穩。

聽旁邊的海棠花簌簌地落,那淡紅的花瓣落了滿地也沒人發現。

除了天上圓月,誰也不知道。

終於覺得意趣寥寥,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回頭要離開時,卻發現她就站在月門處看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