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意識地轉頭,看見她在遠處後麵的車上下來。
在燈火下,她安靜揚頭看步天台。此時風露滿天,她身邊的海棠紅色白色鋪陳,如雪如霧。
夜風裏一切都淡得幾乎沒了顏色,隻存了隱約的輪廓,月華冷淡。
良久,她把頭轉回來,去看身旁的海棠,那夜色清冷,打在她的輪廓上,蟲蛇般青色逶迤,尤其淒清。
她伸手去撫摩那花瓣,四月的海棠已經開遲了,經她手輕輕一撫摩,那些嬌豔的胭脂色,從她的手裏散落下來。
就像我們的年華,這樣在她的指尖散落下去。
我與趙元儼一起入積慶殿祭祀真君,其餘的妃嬪都在外麵等待我們出來,她們要在之後再行祭拜。
奉香之後,我站起來看趙元儼,他還跪伏在地上,現在才慢慢起身。
我看他行動有點遲緩,便說道:“皇叔可要擔心自己的身體,母後已經去世,朕以後要恭聆你了。”
“老臣不敢。”他忙躬身。
我抬頭看真君聖像,低聲說:“二十三年前,母後生我,據說真君殿內有白光直貫母後所在之處,不知道這傳言如何而來?”
燕王抬頭看我,低聲說:“當日老臣並未聽說此事,但……關於皇上聖辰,另有一件事,老臣是知道的。”
我心裏慢慢地開始痛怵。
我知道他要說什麼。
天下的人大約都要開始可憐我了,因為我不能認識自己的母親二十三年。
但,現在的時候不是正好嗎?除此,還有什麼時候合適呢?
“章獻明肅太後已去世,老臣以為聖上應知曉自己身世了。今日皇上聖辰,可知二十三年前,誕下皇上的人不是劉太後,而是另有其人?”
我艱難地開口問:“那麼……是誰?”
燭火下,梓宮中,那個沉默的人,為了所謂我的人生而將我丟棄的女子。
眉梢悲哀,梨渦微現,不知是喜是悲。
趙元儼正要開口時,窗外一聲尖銳的聲響,直刺空中。
我們下意識地從窗口往聲音的來源看去。
步天台。
在四月十四即將圓滿的月色下,矗立在黑暗中的步天台,那最頂端處有煙火衝天而起。
那是世人無法想象的煙火,一點光芒入天,在半空中萬千光彩迸射,交織成大片明媚的五月花朵。那些花朵的花瓣密密地斜穿成一張光網,每個交叉點都像菊花瓣似的披散的光線四下炸開,鵲尾一樣漸隱。
照亮整個禁苑。
所有人都屏息靜氣。
我看著這天空中盛開出的嫣紅光芒,驚愕得不能自已。
我十四歲時,見過這樣的煙花,是她從自己的世界帶過來的。
外麵有人驚呼出來,問:“你要到哪裏去?艾姑娘……貴妃……”
我大駭,當下不管趙元儼,急奔出殿。
隱隱看見前方闊大的平地上,有個人影鬼魅般狂奔。是她的身影,在黑暗中影跡隱約,像要被黑夜吞沒一般。
周圍所有的內侍守衛都不知所以然,沒有追上去,隻看著她在煙花的絢麗光芒中飛奔。
張清遠對我說的話,忽然在耳邊響起:
艾姑娘現在……說什麼煙花、步天台的,恐怕她已不能在這裏了。
皇上現在馬上去的話,也許還來得及,重新和她開始……
原來……如此。
我在周圍一片沉寂中,順著她的去向,用了所有力氣向她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