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白色的橢圓珠子,觸感冰涼,透進我的脈絡,一直冷到心肺間。
他居然忤逆了我,沒有遵我的旨意把這珠子連同仙瑞池深埋。
他為什麼要把這珠子偷偷留下?
我當時不是說,我要讓她死在這裏嗎?
莫非,連他也知道,我最後留下的,除了回憶,將什麼也沒有?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
我夢見自己在半夜裏醒來,突然想要吃一碗羊肉。
一個人在燭火下醒來,在暗夜裏坐了許久,起來站在窗前看外麵。
雨已經停了,天空如洗。
北落師門孤傲地懸掛在高空上,光芒蒼白。
它是注定孤獨的。因為沒有陪襯,才能夠在周圍的暗淡星星中光芒奪目。
北落師門,兵動之星。我小的時候,曾以為自己會有挾北落而席卷北方的一天。
我這輩子,不知道與它還有沒有緣分。
在四周強敵的包圍下,大宋和它還有沒有緣分。
我看了它一會兒,不知為何,心情抑鬱極了。
在這樣的夜裏,突然就想起了她。
伯方留下的那顆珠子,安然躺在嵌螺鈿的沉香盒子中。我把它拿起來,神差鬼使般一時失手,掉在地上。
我俯身去撿,卻發現那珠子不知道哪裏的機栝摔到,此時在地上像蚌殼一樣緩緩張開,露出裏麵兩顆小小的紅綠小珠。
我訝異地把它拿起放在掌心中看。
那紅綠兩色的珠子發出光芒來,在黑暗中幽熒明滅。
我看了許久,伸手去觸了一下綠色的珠子。
那珠子被我輕輕一按,陷了下去。有風從我的耳畔呼嘯過去,遠遠落到遙不可知的地方去。我受了一驚,急忙抬頭看周圍。
我周圍的世界全都扭曲了,柱子彎曲,藻井旋轉,連腳下的地磚都開始凹凸起伏。
我在驚駭中伸手去扶身邊的窗。然而就在我伸手的刹那,我身邊全都變化,我的手扶在一堵我從來沒見過的牆上。
轉頭看身後,全是黑暗,沒有燈燭。
借著窗外照進來的微光,我依稀看到這個房間不大,擺著的物事卻很怪異,看了半天也不知道那些隻有形狀沒有花紋的是不是家具。
我把身子貼著牆壁上,靠在牆上好久,慢慢適應了這裏的昏暗,才挪到窗戶邊。
窗戶上嵌著透明而堅硬平滑的東西,像西域進來的玻璃,可是居然這麼大這麼平整,真是讓人驚異。
我從簾子縫裏透出去看外麵,整個世界都是流光溢彩。那些奇形怪狀的高大東西似乎是這裏的房屋,裏麵外麵都放射著光芒,連街道上都有串珠般的燈照出明亮光線。
夜空被過量的燈火映徹得粉紅,天空的顏色淺得看不見一顆星辰。街道上還有奇怪的東西呼嘯來去,速度快得隻有一閃就消失。
這個世界,過分明亮得連星月都沒有辦法在天空顯現。
漂亮得讓人驚異,可是,卻也怪異。
我不喜歡這樣的景色,這樣的夜非常奇怪。
我放下窗簾,看到窗戶旁邊有一扇門,不知道這裏麵有什麼東西在。
我遲疑了半晌,伸手去推門,打不開。
於是我握住那門上的把手,向左右轉了幾下。
門輕輕地“哢”一聲,緩緩被我推開。
裏麵沒有光,我用了很久的時間讓自己的眼睛適應黑暗,漸漸看出個輪廓來。
對麵的床上有個人在安睡。
我小心地走過去,仔細地端詳她在黑暗中的睡顏。
我當年在無數個夜裏,小心翼翼依偎的容顏。
也不知道是夢是幻,覺得她似乎沒有多大變化,依然是以前的樣子。但等我俯身下去,細細地貼近她看時,才發現這樣近距離地凝視,她再不是當年的清揚眉宇,她的眉心已經有了細微的皺紋,似乎一直不開心。
我當年這般喜歡的人,我終究還是沒機會看著她在身邊老去。她還是隻在我的夢裏衰老。
在這麼廣袤的長遠時間裏,她剛好出現在我最需要的時刻,在這麼廣闊的人間,不偏不倚就落在我的麵前。
於是我喜歡上她,這大約就是緣分吧。
又或許,可能是劫難。
是啊,誰知道是劫難還是緣分……
現在我知道了沉默的好處。我寧願就這樣在她沉睡的時候,靜靜地多看她幾眼。
我是應該用沉默埋葬所有過往。
我伸手順她的發絲撫摩,頭發是沒有感覺的。我能染指的,也隻有它。
她的枕邊放著一本翻開的書,被她的頭發流瀉著覆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