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番外(3)(2 / 3)

他隻糾正了她幾個讀音,看著她窘迫羞紅的臉,許久,忽然抬手將她擁入懷中,低聲說:“我會忘記的。”

她不明所以,卻聽出他的聲音中那種虛弱柔軟的東西。她慢慢地將頭靠在他的胸前,遲疑地抬起自己的雙手,輕輕抱住他。

她聽到他的聲音,極低極低地說:“我會找到值得我喜歡的人……我會忘記不會再出現的人……”

她聽著他紊亂的呼吸,囈語般的聲音,想著這個讓皇帝忘了自己身份,說著“我”的人是誰。

他的語氣,並不像是誓言,隻像是賭氣。

忘記,這個世上,哪會有說忘記就真忘記的事情?

就像這個世上,一定也沒有,想不喜歡一個人,就能找一個人代替的事情。

數日之後,京城郊外杏花盛放,皇帝帶著伯方出外踏青,回來後,與劉太後商議好了趙從湛與太後侄女的婚事。

趙從湛是宗室子弟,皇帝親自召他到福寧殿。

他謝恩出來時,後殿的張清遠正走到廊前。

她遠遠看見那個男子一步步走下台階,日光已高,將他的身影壓成一團。他走到階下時,茫然站在這宮廷的高堂華殿之前,孤零零的一個人。

四麵八方的風吹來,如同無形的重壓,讓他仿佛終於承受不住,脫力地靠在欄杆上,隻抬起右手,捂住了自己的臉。

即使時隔多年,張清遠依然一眼就認出了,他就是自己九歲那年,在儀元殿值夜的那個少年官員。

長風獵獵地卷起趙從湛的衣擺,也卷起張清遠的衣袖。她在心裏想,他如今蒙受恩寵要娶太後的侄女,可不知道,當年那個和他一起沐浴在星月之光下的少女,如今又身在何處呢?

很快,張清遠便發現皇帝開始不一樣了。

可看可不看的折子,他不看了;有了空閑的時間,他也不再待在宮裏了。他換上微服出宮時,一開始還帶著伯方,後來,就連伯方也不帶了,誰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兒。

有時候他回來,張清遠拿他換下來的衣服送去浣衣局時,會覺得上麵有怪怪的味道。她一開始並不知道這是什麼,後來在皇後那裏看到一盆綠珠素時,她聞到蘭花肥料的味道,漚過的綠豆是蘭花最好的肥料,用水化開衝淡了許多,卻依然讓她一下子就聞了出來。

所以她也曾經假裝有意無意地問:“官家喜歡蘭花?”

皇帝搖頭,但想想又說:“或許就像你看《天文誌》一樣吧。”

女人對於自己喜歡的人,總是銳利無比。他漫不經心一句話,張清遠卻忽然之間就明白了——

她回來了。

那個皇上說過要忘記的人,她回來了。而他,終究還是沒有忘記。

然而她實在是無能為力。

她依然默默地替他打理起居,春夜點起一爐沉水香,夏日當風設下冰雕盆,秋晨替殿中貼上厚窗紗。

她知道自己隻適合這個角色。就這樣做一叢點綴牆角的湘妃竹,沉默地站過一年又一年,不開花也不結果,不值得他凝眸,但不存在又讓他覺得略有空缺。

隻有這才是她的位置。

就連太後都看到了她所做的一切,於是問皇帝:“張美人為你所做的一切,官家可看到了嗎?”

他才若有所思,看向一直沉默站在他身邊的這個女子。

張清遠垂下臉站著,隻覺得自己心口跳得劇烈,就像自己所有的心事都被人窺破,無法隱藏的羞怯。

而他終於恍然,說:“是朕疏忽了。”

她既驚且喜地抬頭看他,不知道他會過來握一握自己的手,還是會擁住自己的肩。

然而他卻坐回了書案前,下旨冊封她為修媛。

皇後與四妃之下,便是昭儀、昭容和修媛。那一日整個宮中都在風傳皇帝對她的寵愛,一個美人連升九階,入主玉京殿,幾乎是本朝從來未有的。

她搬離了福寧殿,但宮女內侍還是幫她留著那個房間。她依然日日前來照拂皇帝,在他晨起上朝之前,總是看到她已經幫他理好一切,含笑站在床前等候他起來。

他問她需要什麼,她總是搖頭。於是他讓人去找她的家人,那些在八歲的時候就拋棄了她的親人們。

她的母親,在改嫁之後不久,被丈夫賣給了一個南方富商,已經再也沒有下落;她的大姐,因為丈夫酒後每每對她拳腳相加,四年前投水自盡;她的二姐,在送過去當童養媳的當年,因為做事手腳不麻利而被婆婆一壺滾水潑到身上,全身潰爛,拖了一兩個月後病死了。

她如今唯一可尋的親人,唯有在川中當小官的伯父張堯佐。

張清遠把外間呈進來的那些消息都丟在熏爐中燒掉了,她含著淚說:“官家,不用了,我家人都不需要我了。”

她想了想,又說:“或許我能在官家身邊伺候,是奪了全家人的福,成全了我一個人的癡心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