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3章 白鳥之殤(1 / 3)

魏王薨,世子曹丕繼位稱王。又以賈詡為太尉、華歆為相國、王朗為禦史大夫,是為魏國三公;以夏侯惇為大將軍、曹仁為車騎將軍,都督荊、揚、益州諸軍事、曹洪為衛將軍、夏侯尚為中領軍、曹休為領軍將軍、曹真為鎮西將軍,假節都督雍、涼州諸軍事、吳質為北中郎將,都督幽、並諸軍事,至此朝廷上下的軍政大權,已盡數掌於曹丕親信之手,政權穩定了下來。

接下來曹丕遍封妻妾,其妻甄氏為魏王正夫人,爵秩等同昭儀,位比丞相,爵比王侯。這相當於漢天子後宮妃嬪的第一級,僅次於皇後。

如今曹丕隻是魏王,他的正夫人自然是不能與皇後比肩,這樣的等同昭儀的爵秩,與其地位也是十分相稱的。

同時曹丕加封府中姬妾,皆是比照宮妃爵秩,大多在良人以上,美人以下。這是第十等爵至第十三等爵,視八百石及千石不等,爵比左庶長至少上造的封秩。

其中比較引人注目的是郭煦,她從前就是唯一的側夫人,如今水漲船高,爵秩等同容華,這是比美人還要高一級的封號,僅次於昭儀、婕妤、經娥,爵比第十六等的大上造。

從一個小小的織奴、侍婢,如今位尊至此,簡直是麻雀飛上枝頭變鳳凰的最佳版本。較之眾所周知有功於魏國的織成,其實她的封誥要更令人意外。

府中議論紛紛,銅緹侯府本就與郭煦攀親,如今走動得更是頻繁,朝野內外也漸漸多了對郭煦的一些美譽。但是有織成這樣的日月之輝在前,郭煦的“美譽”也隻有“明敏敦和”之類的抽象評語。

而在郭煦被封秩後不出數日,曹丕有一晚駕臨月出殿,便臨幸了她。此後雨露均沾,府中姬妾也輪流侍寢,但郭氏總比別的姬妾要多出幾天。一時桐花台中後宅喜氣洋洋,便是連尋常婢伎,走路時也不免帶了幾分憧憬的春色。

織成不是沒有聽在耳中,但她一概以“養病”為由,並不加理會。曹丕雖不歇在她的寢殿,但每日還是會過來看看。她總是“病體懨懨”,他來的時候,多半都在“睡夢”之中。偶然是清醒著的,也有氣無力,說不上幾句話便顯得疲累。

縱使二人天天見麵,卻似乎一直沒說過什麼。到得後來,他天天過來,倒更象是在軍中點卯一般,不過是個習慣罷了。

朝中諸事繁雜,一晃,便是兩個月過去了。“夫人!”

董嫻抬起眼來,叫了一聲,卻欲言又止。

織成正對鏡整理發髻,她今日作男子裝束,短衫長袍,髻上並未戴冠,而是一頂葛巾。

時下諸侯戴冕,貴族戴冠,但近來巾也頗為流行。巾之一物,原本是隱士或庶人所戴,後期那種有“屋”之巾,即綸巾,多為細葛所製,被稱為葛巾的,卻在文士中大行其道,後來貴族們也多有頂戴的,認為是一種風流儒雅的標誌。

織成這頂葛巾乃是淡青色,眼下風尚所致,這原本是仆隸之流所用的青色頭巾,不過是顏色稍稍淡一些,便成了貴人風雅的代名詞。說起來跟她也有關係,不過是因為她最初靈機一動,將那天水碧的染製之法用到了葛布上,才有了這淡青色葛巾的大行其道。

眼下她戴這淡青葛巾,穿的也是湖色衣袍,整個人如秋日水波一般清靈,卻因了那日漸消瘦的腰肢,多了一種蕭瑟之意。

夫人今日一反常態,似乎精神振奮了許多,不但從床榻上爬了起來,著意在鏡前妝扮,甚至眉宇之間都重現了過去的英氣。隻可惜聽說魏王親自率軍出征東吳,昨日便已出發離開了鄴都。否則若是看到今日夫人的精神這樣好,心中定然十分喜悅。

夫人……也不知是怎麼想的,明知道最近郭夫人的氣勢日盛,還是不放在心上,甚至以“病體難支”為由,連一向管轄在手中織造司,也在數日前移交給了郭夫人。這次魏王出征所用的軍資,便是郭夫人親自調出織造司中的錦帛代為籌劃的。

夫人出身並不高貴,且家族勢微,能坐穩這個位置,無非是因她的織造之法,天下知名,又是軍資主要來源,魏國賦稅收入,十有五六是取自織造司。朝中內外皆心知肚明,即使她從不與高門大族結交,平時深居簡出,但他們仍對她保持了超然的尊重。

如果郭夫人得了織造司,又這般長袖善舞,且有銅緹侯等人代為奔走,有一天勢力雄厚到壓倒了夫人,那又該如何?

雖然魏王看樣子對夫人仍有情意,但若總是恃寵而驕,男人的情意,也會有磨光的一天。其實這天下間的情意,無論男女,從來就是最靠不住的東西啊……

“何事?”

她不忍看董嫻那局促不安、又滿腹心事的神態,出聲問道。

“夫人不知麼?聽聞有臣屬上書魏王,言道魏王既承國祀,當廣開枝葉,多延後嗣才是……”

董嫻忽然不知該如何說下去了。

織成在磨得鋥亮的銅鏡中,淡淡看了她一眼。

曹丕成為魏王之後,有很多事情便會紛迭而來。從前她自信二人情深意篤,以為這一切皆不是問題。如今才知道世事多變,原非人力所能控製。

便是與曹丕依舊情深意篤,恐怕也不得不麵對如今的情勢罷。

畢竟在古人的心中,所謂子嗣繁盛是第一大事。而且曹丕和她心知肚明,或許因任兒當年狠心下手,曹丕恐怕再也不會有什麼子嗣。

但在外人看來,曹丕姬妾滿府卻沒人再誕下子嗣,是因為曹丕專諸於政事,無暇顧及後宅所致。後來有了織成,又專寵這位世子婦,更不可能與姬妾相處。所以很多人對這位世子婦頗具微詞,隻是過去尚是世子,還能壓上一壓,如今成了魏王,這件事便上升到了承繼國祀的高度。

而織成和曹丕又都不可能告訴世人:他受姬妾所害,或許再也無法有孩子啦!

這事傳揚出去,其嚴重性可想而知。堂堂魏王竟曾被一個姬妾算計,如何服眾?

更何況曹丕成為魏王之後,他的後宮便不再是隻留給他喜歡的女子,無論是對朝中各派的勢力,還是前朝遺臣、自己親信,都需要納其族女為妃嬪,以示安撫、器重之意,同時又要在諸種勢力之間,通過那些為妃嬪的女子來擅加治衡。

所以,即使董嫻不這樣神色為難地出聲提醒,織成也知道眼下對她來說,是一個比較艱難的時期。

或許……如果她沒有得知那麼多的秘辛,如果她還象過去一樣全心地愛著他,如果她的心境,始終還停留在那一日桐花台上的燦爛春光之中……或許如今的她,便會心如亂麻、柔腸寸結、左右為難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