織成緊緊地閉上眼睛,耳邊隻餘他的咆哮,震得耳膜嗡嗡作響。
以他的立場,他這樣的說法,或許真的沒有錯罷。
在這個時空交錯的亂世,在這以儒道治國的古老世界,正如他所言的那樣,不管她來自哪裏,都要遵遁這個世間的規則。可是,就因為要得到這所謂的天下,為了君臨天下,那共許一生的誓言,那兩心如一的期盼……難道就能理直氣壯地不作數麼?
她從未象此刻這樣絕望地發現:他與她之間,隔著一千餘年的時間的鴻溝。
“難道我就不失望麼?我真沒想到,你是這麼驕傲,這麼高潔!”他一字一頓,仿佛那些字都是從他的牙齒裏擠出來一般:“你明明有超越常人的智慧,明明有著神秘莫測的本領,也明明知道我的誌向遠大,卻偏偏不肯幫我!”
“你知道我有多累麼?從袞州那場大雪中僥幸揀回性命,這麼多年來,我一直忐忑不安,患得患失,為將之爭,嫡子之爭,天下之爭!上蒼也在一步步垂青於我,大哥戰死,衝弟早亡,真正有實力爭奪世子之位的,最後隻剩下我和子建!而你……你卻在此時與我生了狹隙!”
他突然怪怪地笑了起來:“你一定覺得,我對你所做的一切,都隻有利用,並未付出真情。可是子建呢,陸焉呢,劉備呢,他們一個個的,難道就沒有利用過你麼?陸焉早就明白你的來曆,若不是如此,他又何必對你一再照顧?子建若不是看出阿父對你的另眼相看,又何必一再結交於你?劉備若不是如我一般看中你的才能,又為何要對你一再遷就相助,甚至以金屋求娶!”
他的呼吸之中,仿佛都騰起熾人的烈焰:“為何你卻隻對我如此苛刻!我即使是有利用你的心思,但你又不是外人,你是我的妻子!妻子當以夫為天,我對你又是真心喜歡,你所擁有的一切,為何就不能為我所用!何況這廣袤天下,即使被我得到,我也終將與你共享!”
織成閉著眼,伏於榻上,整個人宛若風暴當中的小島,無論風暴如何肆虐橫行,始終屹立不動。
曹丕的聲音陡然低了下來,帶著幾分蒼涼的嘶啞:
“你愛我也好,恨我也罷,我……我都不放在心上……如今我親手毀了你的天衣,你再也無法離開!是生是死,你……都是我曹丕的甄宓!”
腳步聲疾然離去,帶起微微的冷風,拂動了帳前的組綬,綬端綴著的珍珠閃動如淚光。
兩行眼淚,從織成的眼角滾落下來,恰好滲入錦褥之上的如意牡丹粉色的花瓣紋路之中,很快消湮不見。
建安二十年,五月初,曹丕親征東吳,東吳守將徐盛素有智計,以蘆葦編作假牆,豎在港口兩邊,又把長江裏平素遊戈的各種船艦全都藏到港內,被葦牆掩蔽得嚴嚴實實。
曹丕大軍到後,先是看到長江裏一艘船都沒有,甚是奇怪。誰知第二天江上忽然出現無數船艦,綿延數百裏。且兩邊皆是城牆,仿佛一夜造成。
曹丕見狀大驚,歎道:“我大魏雖有虎士,東吳卻智士輩出,能一夜之間造城放艦,連綿竟達數百裏,足見其實力雄橫,孤實難於朝夕平定東吳啊。”
曹丕雖率軍返回鄴都,然在朝中勢焰愈熾,天子深居宮中,百官雖月旬而未謀一麵。
建安二十年十月,曹丕逼迫天子劉協退位而成為皇帝,稱國號為魏。追封曹操為武皇帝,廟號太祖。劉協退位之後,被封為山陽公,並將兩個女兒獻與魏室為嬪。其餘朝臣也各選族女入宮,各有封秩。
如今曹丕後宮充盈,較之從前為世子時的數十人,竟增了十餘倍,有數百餘人之眾,但高秩者卻不多。除獻帝二女外,還有已被封為貴嬪的郭煦,被封為貴人的李氏、陰氏二女,貴嬪乃是新號,與夫人、貴人並稱三夫人,相當於前朝的昭儀,僅次於皇後,位視三公。而嬪在三夫人之下,秩比亭侯。
其中李氏、陰氏皆出身大族,其父兄在朝野之中,頗具實力,並已逐漸成為曹丕心腹股肱。
而令人費解的是,曹丕對於自己的正妻,據說因身患“惡疾”,在鄴都別宮休養的甄氏,卻並沒有封為皇後。
但其供奉儀製,卻等同皇後,無論宮中又充入多少出身世族名門的女郎,也終究未有一字涉及封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