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鐸剛好能抓住地上的砍刀,正準備橫刀擋劍,就連人帶刀地滾落懸崖。
托瑞王府藥池子的福,他疼得死去活來三年,心練得寬大不少,命懸一線也不至於頭腦空白。他先緊緊拉住虞知鴻,反手就把那砍刀懟進石壁——不是自己的刀,用著不心疼。
顧鐸道:“你為什麼跳下來,他們就剩五……哦,七個人,我也不是不能打。”
虞知鴻答了一句什麼,可是山風太大,顧鐸沒聽清,剛想再問,卡住刀鋒的石頭鬆了,兩人猛地一墜。
砍刀遇上刀生難以承受之重,不堪其負,從中斷裂開,也隨主人去了。
兩人再次落往懸崖下。虞知鴻徹底沒了意識,顧鐸隻能一邊抓著這人,一邊自力更生地四處亂刨,玩命往岩壁上貼,減緩墜勢,間或抓住點什麼。
他竟還有心思去想,怎麼每塊岩石都長得奇形怪狀,怎麼凸起就那麼恰到好處,能把他渾身上下刮得亂七八糟,又沒幾個能落腳的地方!
懸崖下的人命在旦夕,於峭壁上留下一道沾著血肉的生路;懸崖上也劍拔弩張,這個劍客替那個刀客報仇,那個持筆的點人穴道,打得仍舊熱熱鬧鬧。
最後隻剩下十七和那輕功高手,其餘的都是箭下亡魂了。
十七走下土坡,去懸崖邊望了一眼,問:“賀林,你要替兄弟報仇麼?”
“我,沒有兄弟。”那輕功高手名喚賀林,跟在他身後,說,“這裏,掉下去,尚有生機。”
身邊有人,十七就不樂意站在懸崖邊上了,向後退了兩步,腳下“哢”的一聲,像踩壞什麼東西。他下意識循聲去看,看到了一隻粗糙的草編蚱蜢。
還扁了,他剛踩的。
這是哄小孩的玩意,放在屍骸旁邊,多少有點不合時宜;不過這一隻特殊,是他十七親手做的,擺在他殺的人旁邊,倒也相得益彰。
蚱蜢不難編,他一隻手就會弄,大齊國境從南到北,十個人裏得有九個會編,剩下的一個名叫陸小七……或是顧鐸。
那是還在打仗的時候,十七住在傷兵營,編這玩意消遣時間。顧鐸看著新奇,他就順便多編了一個,做順水人情。
顧鐸那會總跑去看他。不知道顧鐸是什麼感受,反正十七心裏嫌尷尬——擋刀是假的,他不過是覺著顧鐸難成大業,去套近乎,預先為今天這一場埋下伏筆。
誰知道套著個傻子,居然如此當真呢?
但他的眼光沒錯,顧鐸就是個不成事的,一見著虞知鴻,半點出息都不剩。
十七說:“是,這懸崖不高,你下去看看。”
賀林沒立馬下去,而是再一次問:“他到底,是誰。”
這話問的是顧鐸。
顧鐸早些年浪跡江湖,趕上武林盟內哄,天下武林正道由此分崩離析,隻留下老盟主的十來個徒弟,勉強撐著門楣。
這事在外邊傳得風風雨雨,可是顧鐸還真就沒聽說。到武林大會時,他直奔往年的江湖聖地,叫著要和人比武,一劍連挑了整個武林盟山莊,從此被奉為“新任武林盟主”。
不過這盟主更像“萌主”,沒有號令天下的威風,隻能從武林盟的錢莊提款——武林盟為了全山莊的生計,改行去販賣兵器,也會接一些諸如眼下的“生意”,倒還比較寬裕。
所以算起來,顧鐸是賀林的舊識。
十七揣著一肚子爛心爛肺想:“舊識。這一地都是賀林的師兄妹,自家人和自家人還分門別派,舊識又算什麼呢?哪兒的人都是一個髒德行,他那武林盟主,怕不也是旁人的擋箭牌。罷了,但看他的造化罷。”
他將蚱蜢踩進泥地,又用鞋子碾了幾下,回答道:“算我欠他的,告訴你也無妨。你瞧著他像誰,就當他是誰罷。既有前緣,山崖下瞧見,你可留他一命。”
賀林一直冷靜得如同勘破紅塵,此時卻驟然發難,十七甚至沒看清他是怎麼來的,就被提起衣領,當頭大喝:“你剛剛,怎麼,不說?!”
十七張了張嘴,卻已說不出話——賀林竟直接捏碎了他的頸骨!
方才還踏著爛泥的人,頃刻自己也做了泥,毫無征兆,悄無聲息。
賀林怒目圓睜,喘息了兩下。而後,雷霆之怒被暫時摁下,他屏息凝神,丟了一塊下山去,聽到“啪嗒”的入水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