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穿著一套製式的衣服,背著一個藥箱,顯然是位大夫。
他背影佝僂,身形消瘦,頭發花白,正仰著頭,仿佛在看簷角燒焦的吉獸,又像是看向悠遠的歲月。
夏槿趕忙走過去,終於見到一個活人,就算沈信不在屋裏,至少能問個路。
聽見夏槿的腳步聲,他回過頭來,嘴角帶著笑容,仿佛一種釋懷的坦然。
他把手裏的藥包遞給夏槿,說道:“三碗水煮成一碗,一日三次,外用的傷藥,在最下麵一包,敷上包紮好。”說罷,便頭也不回的走了。
任夏槿在背後追問,也沒有再回頭。
沈信,結束了!
管他什麼皇權動蕩,軍營嘩變,藩王起兵,他國犯邊,百姓死活。
他隻記得那一年,他年過半百,老年得子,是個七斤八兩的大胖小子。
小子長到十幾歲,不擅文,隻喜武,他動用了所有的關係,給他謀了一個京郊大營的差事。
以為京都無戰事,一輩子也就這樣了,福祿安康。
誰曾想,那年漠邶犯邊,各營均抽調精銳前去支援。
他的兒啊,不過兩軍陣前退了兩步,就被沈信一刀斬於馬下。
他的兒啊,說好立了軍功,給他請封,說好要做個英雄,他都還沒有跟敵人交上手啊,他隻是有些害怕罷了,他捧在手心裏的兒啊,他們家的獨苗苗。
沈信,你活該有今天。
那樣的傷勢,不用藥隻怕不行了,用藥的話,他那一包活血的跌打損傷藥,馬上就會讓他血崩,大羅神仙也難救。
夏槿追著問:“沈信是在這個屋子裏麵嗎?”
“我家公子受傷了嗎?傷的重嗎?”
“能給介紹一下病情嗎?”
“有什麼注意事項嗎?”
“大夫,您貴姓呀?”
“......”
這太醫走到門口,也不看守門的禁衛軍,隻站定閉眼停留了一會兒,便頭也沒回的走了。
守門的禁衛軍看見他走遠了,交頭接耳道:
“怎麼是他來看?平時裏陰沉的很,三天兩頭不上工,要不是救護先帝有功,早就丟了官職了。”
“沒人敢來,不是拉肚子,就是心口疼,他就自薦來了”
“可別出了什麼事兒。”
“你敢進去看嗎?”
“不敢!”
沒事兒還好說,要是真有事兒,進去過一趟,就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他還是專心守門吧。
夏槿追問了半天,也沒得到答案,那個老大夫顯然就沒想搭理她,她也不再自討沒趣。
想到那老頭的行醫態度,夏槿不敢怠慢,趕緊朝屋裏跑去。
然後,就驚呆在了門口。
這就是那個,她覺得,能帶著她躺贏的將軍嗎?
這就是那個,她在城門口兒看見的,俊秀斐然,氣宇不凡,一股浩然之氣,正帶著一隊鐵甲親衛,凱旋歸來,被百姓們夾道歡迎的將軍嗎?
他血淋淋一個躺在一塊木板上,單薄的囚衣血跡斑斑,破碎不堪,裸露在外麵的皮膚傷痕遍布,手腳血肉模糊成一團,左腿以一個詭異的姿勢彎曲著,顯然已經斷掉。
除了那一張不變的五官,早已不複往日的風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