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冬日,花自然是都掉光了,先前他注意到正殿前種著的都是牡丹,而這裏卻多是為文人雅客所不喜的梔子花。
梔子花香氣濃烈,不如梅花傲骨,也不如牡丹豔麗,可耐熱也耐寒、喜光亦耐蔭,很少為外界所拘束著。
未央宮不會無緣無故種下不討喜的梔子花,唯一的理由,隻能是這座宮殿的主子喜歡。
沒想到,她竟然會喜歡梔子花,付擲掩在陰影處的嘴角瞧瞧漾起一圈波紋,真好,他走近了她一步。
徐苓在盛情難卻,不得不在玉漱宮用了午膳才回,聽栗八子哭訴她那將滿六月便沒了的孩子,當日徐苓並不在場,她的孩子到底怎麼沒的,在場眾人又是各執一詞。
成帝那兒下了最後通牒要她細查,已經叫她頭疼不已,今兒去了玉漱宮一趟,栗八子又是哭又是磕頭地要她查出真凶,鬧得徐苓腦袋更是疼得不得了,一路上還是由青書扶著才能回宮。
回了宮,佩環見她麵色蒼白,忙讓人去請太醫,速度快得攔都攔不住。
可太醫來了又能看出什麼,至多開了幾幅休養的方子,再多就是囑咐她好好歇息,徐苓無奈,整個皇宮,最想讓她好好歇息的人就是她自己,偏偏後宮裏的女人不消停,隔三差五就得鬧上一鬧。
好在下午沒什麼糟心事,徐苓便在屋子裏好好睡上了一個時辰。
佩環和青書都被趕出了屋子,香爐內燃著少量安神香,關著的窗牖旁擺了張貴妃榻,貴妃榻上躺著個和衣而眠的人,估計是燒著的暖爐讓屋子有些熱,榻子上的人不滿地嚶嚀出聲,伸出手解衣裳上的盤扣,直至露出大半白皙胸房才算罷休。
此等美景,付擲,當然無緣瞧見。
此刻他正貓在正殿前的矮樹叢裏,偷偷望著正殿緊閉的門,連呼吸都得省著來,晌午未央宮請了太醫,知道此事後他急得差點沒打碎一架子的古玩,終於撐著換班的間隙偷偷跑過來,想看看她是否安好。
結果,她小憩了。
不過看她身邊那兩個丫鬟的臉色,應該沒出大問題,付擲心安下來,準備找時機離開,而殿裏的人卻是醒了,軟糯裏夾雜著沙啞睡意的女聲傳出,
“佩環,青書。”
是在叫那兩個貼身侍女。
付擲突然就挪不動步子了,身子維持著一個動作會很累,他卻無知覺地維持著半蹲動作,終於等到了殿中人露麵。
“今年冬天怎冷得這般快。”說話間,臉幾乎埋在大氅中的女人伸手將被風吹至唇上的烏黑青絲攬到耳後。
矮樹叢裏的小太監眼神一錯不錯地盯著她。
徐苓慣是怕冷,在侯府時每年過冬都得備上好幾件厚衣裳,屋裏的炭火也不能斷了去,到了宮裏,畏寒的毛病是越發嚴重了。
聽到主子的抱怨,青書連忙跑進殿裏拿來一手爐,放進徐苓懷裏道,
“娘娘明知天冷,卻還想著出屋子。”
青書說的話有些失了尊卑,惹得佩環暗中掐了她一把,“炭火燒得久,屋子裏難免會悶,娘娘想出來透口氣罷了。”
佩環比青書要大上四歲,青書從小跟在佩環屁股後頭長大,饒是長大了,還是怕著佩環,被她一說,立刻就閉了嘴,討好地看了眼望著遠處的徐苓。
徐苓對她們倆人之間的機鋒早爛熟於心,才不會去管呢,隻攏進了身上大氅歎道,
“從前像這樣冷的天,祖父都會帶我去別院住上幾月,別院裏有桃花酒,經火燒開再喝下,比炭火還暖和。”
老平津侯在徐苓十四歲那年去了,留下釀到一半的幾壇桃花酒,後來,方蘭悅管束著,她便再也沒去過別院,也沒再嚐過桃花酒的滋味。
老平津侯的離開是徐苓心中難以愈合的傷口,打鬧著的佩環和青書也停了笑,各自囁喏著,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和她們倆一樣沉思著的,還有付擲,他會釀桃花酒,卻學不來煮酒箋花的文雅事,所以總被那吃酒食肉的武僧罵暴殄天物,他靜靜瞧著女人沉靜的側臉,一路上,他幻想過無數次她的模樣,但沒有哪一副畫麵來得比眼前更生動。
指尖點在大腿上,他以大腿為畫卷,以指尖為筆墨,一刻一刻地描繪這座宮殿主人的模樣。
他這是僭越了,他知道。
畫著畫著,他又聽到那蒙汗藥似的女聲開口問道,
“新來的宮人可到了?讓他們來見本宮吧。”
是了,指尖在大腿上按下一個凹坑,那天他坐在華蓋馬車裏,也是用這樣的嗓音告訴他,不如去拚個大好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