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口中無虛言,隔日徐苓就乘著公侯規製的馬車出了宮城,此去不宜惹人注意,除了近身伺候的人外,隻有平津侯府世子徐彰收到了消息,早早帶著妻子到別莊等候。
佩環被留在未央宮裏代管一應事宜,青書前日夜裏著了涼尚未好完全,徐苓便沒帶她,所以走在馬車旁貼身伺候的隻有付擲一個。
縱然降低了出行的規格,但對溧陽城內的尋常百姓來說,仍是不敢多看一眼的豪門貴胄,馬車所過之處,人人垂首退避一旁,讓出一條供車馬急速而過的寬敞道來。
“常言大周百姓運道好,君主賢明仁愛,臣下恪盡職守,以得安居樂業,日出作業日落歸家,可如今看著,傳聞有所誇大啊。”
模糊的感歎聲從緊閉的車中傳出,付擲隨著話轉頭看了眼寒蟬若禁的人群,礙於隔牆有耳,不敢回話。
“貴人,”耳側傳來蚊蠅般的聲音,付擲順著找去,看到個衣衫襤褸、麵黃肌瘦的小孩,辨不出男女,髒的結了塊的頭發貼著頭皮,上邊沾著不知哪兒的黃土。
“給點吃的吧,貴人。”
付擲少有心軟的時候,但他知道娘娘急著趕路去別莊,於是打算自己給他一些銅錢,讓買些吃的去。
“停車。”徐苓高聲說到。
付擲摸銀子的手停了,車隊也停了,路邊的百姓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裏打著鼓,想著不知道是哪個倒黴蛋冒犯了這些貴族。
木質的車窗被人從內推開,影影綽綽的側臉讓人想靠近窺探,一如四年前,富貴的手心向上攤開,裏邊放著幾塊不輕的碎銀,
“拿去買點吃食吧,瞧你年紀不大,可讀過書?”
小孩看看付擲,又看看馬車裏的人,搖頭道,“沒有。”
“城內有一積善堂,內設私塾,果腹後可去那尋個住處,你年紀尚小,必是不能被招作小工,不如去識文學字,待到了年紀再行錢財之事。”
“我”小孩有些猶豫,望著徐苓手心裏的碎銀,不敢伸手取。
而一旁的付擲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麼。
徐苓稍稍前傾了身子,待看清孩子骨瘦嶙峋的模樣後,輕歎出一口氣,是她考慮不周了。
“來人。”
鐵甲士兵小跑而來。
徐苓轉手把碎銀給了他,囑咐道,“陪這孩子買些吃食,再護送他去積善堂,便說是我讓他去的。”
“遵命,”士兵拱手行禮,垂頭看隻到自己腰腹的孩子,不知道該喚公子還是小姐。
孩子看出他眼裏的糾結,輕聲說道,“我是女孩。”
隻是太久沒喝過水,嗓子啞了。
車裏看起來宛如九天神女的貴人,笑著摸了摸她的腦袋,“嗯,聽出來了,快去吧。”
這隻是一個小小插曲,人走遠後,長龍般的車隊再次緩緩啟程,而路邊的人們,似乎不像開始般畏懼,離近些的人有幸見到了貴人的容貌,以手掩唇,與身邊湊近的好友細細描繪。
行至半路,半空中突然落下絲絲細雨,士兵們身穿甲胄,亦有頭盔護臉,倒淋不到什麼雨,就是苦了馬車旁清瘦的小太監。
褐色的長袍被落下的雨浸透,這處色深,那處色淺,雨滴砸在他下垂的眼皮上,顫抖二三,順著細密纖長的睫毛滑落泥濘之中,正是寒冬臘月,風一吹過,雨水便要結成冰霜,再威武健壯的將軍都受不得。
徐苓本想把車中的傘遞給他撐著,可等見到他那冷得唇瓣都發紫的可憐樣,幹脆開了車門叫他坐上馬車。
“還有小段路就到了,奴才忍忍就好,娘娘快關門,別讓風霜傷了您。”說著,付擲就抬手要為她關門。
徐苓眉眼壓低,“好話不說二遍,上來。”
“是。”
衣角淅淅瀝瀝下著小雨,付擲生怕弄髒了皇後娘娘的坐墊,彎身擰幹,徐苓撐起油紙傘為他擋著,也不做催促。
車內燃著炭火,與車外渾像是兩個季節,徐苓遞出一方白帕,命他把臉上的水擦拭幹淨,
“嘴長著做什麼用的,要是淋得得了風寒,是本宮照顧你,還是你來照顧本宮?”
“馬車寬大,多塞你一個,也擠不死人。”
“這等福氣,別人求都求不來,你還敢不要?”
抱怨完,她的視線落在他幾乎要黏在身上的外衣上,沒好氣地問道,“換洗的衣裳帶了沒?”
付擲擦臉的手一頓,“帶了。”
於是徐苓開窗叫來了人,吩咐他去把付擲的包裹取來。
“奴才烤烤就好了,不必換的。”
“那是,你多能忍啊,這也忍,那也忍,這麼能忍,怎麼不往東瀛去呢。”徐苓身體歪靠在坐墊上,冷笑著諷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