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的,怎麼一個兩個都染了風寒。”
說話的是青書,今兒輪到她伺候皇後娘娘洗漱,大早端著洗漱物件進內室的時候,見鳳榻裏一點動靜都沒有,直覺不對,撩開簾子一看,皇後娘娘整個兒蜷在被子裏,隻露出一張紅成熟蝦的小臉。
這倒也罷,太醫剛給皇後開好藥,住在付擲鄰屋的太監就來稟報,說是早起做工路過付公公屋子,隱約瞧見個隻著中衣的人影倒在屋子門口,走近一看,不是付擲是誰。
要說本來付擲沒福氣讓太醫瞧病,但皇後娘娘最器重的佩環姑娘開了口,旁人也不好多說什麼。
是以,才引出青書這一番說法。
正替皇後娘娘更換額上布巾的佩環沒說話,昨夜睡前多喝了一盞茶,沉沉睡到一半被尿意憋醒,迷迷糊糊扶著牆往茅房走,頭一扭,恰好撞見雨中緊緊相擁的一對人兒。
人一下清醒得不得了,第一要務就是環顧四周,找尋有無窺伺之人。
“一顆真心喂了狗,娘娘可沒少警醒桐華宮那位,說的話我都能倒背如流。可人家要拿身孕做筏子,咱們還能硬碰硬不成?眼下出了事,又是娘娘夾在中間難做人,夫人這都多少次了,為了那點不值錢的麵子,逼著娘娘做這做那。徐美人有身孕,宮裏上下都盼著娘娘出點難堪事兒,可倒好,還要為她人求情。”
青書藏不住話,把用過的布巾浸入冰水,嘴上喋喋不休,佩環謹慎,生怕隔牆有耳,便叱她少說點,平津侯夫人是娘娘生母,養育之恩大過天,大周最重孝道,不孝兩個字壓下來,能把娘娘壓得一輩子直不起腰杆。
青書再莽撞,在宮裏待了三年也知輕重,撇撇嘴,熄了嗓子。
徐苓身上嚇人的滾燙褪下後,佩環把剩下的事兒交給青書和另一個宮女,自己則往付擲屋裏去。
許是起起落落太多次,縱被罰做低等看花奴才,其他人也不敢輕易欺辱到他頭上,屋裏的陳設和做掌事太監時差不多,佩環粗略打量一圈,才踱步至昏迷的人前。
床上的付擲虛弱無比,是巢穴中初生的幼鳥,動動手指就能叫他永遠醒不過來,佩環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像是在看一個死人。
腳跟先著地,雙手緊緊握住皇後娘娘賞賜的金簪一端,用石塊打磨過的簪子末端劃出冷厲的光。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
隻有付擲死了,娘娘才會平安。
沒錯,僅僅是平安,留著性命在。
然後,行屍走肉。
佩環跟隨徐苓十幾年,眼睜睜看著無憂無慮的閨閣少女被逼硬生生成坐臥行起刻板僵硬的中宮皇後,不期然闖入未央宮的付擲有一雙撥雲見霧的大手,每每看向他的時候,眼裏是她自己不曾發現的輕鬆愜意。
會吊楣恐嚇,會嬌聲嗬斥,會以權壓人,那是獨屬於平津侯府嫡長女的驕矜。
啪嗒。
金簪落地,床上的人皺起濃眉,眼皮下的眼珠不安轉動,
“娘娘。”
這是他處於噩夢之中都心馳神往的存在。
佩環趔趄後退,手抵住低矮的木櫃,撞開了本就鬆垮的櫃門,一瞬間,主人細心收藏的稀世珍寶滾落一地,匆匆一看,她都認得,全是娘娘吩咐付擲處理掉的失寵之物:
缺了一齒的羊角梳,成色不佳的碧玉簪,用錯了繡線而不倫不類的青竹花樣帕子
除了實在沒法留下的吃食,估計全被妥帖安置在這處破爛木櫃裏。
這叫什麼事。
佩環蹲下身把散落的東西重新歸置好,出了一背的汗,再去看床上的付擲時,已然失去了手起刀落殺人不眨眼的狠勁。
縱使恨毒他引誘娘娘犯下株連九族的大錯,可佩環也不得不承認,撇開太監身份,無論模樣身段還是性子喜好,無一不與娘娘閨閣中描摹的未來夫君模樣相符。
可是,茫然的感情充斥佩環的胸腔,她把金簪插回發髻,目光呆滯、同手同腳地走出屋門。
如果付擲的出現不是錯,那麼誰才是錯的那個。
舉頭望,紅日當空,會當淩絕頂,不似明月與眾星辰同享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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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佩環和青書的精心照料下,徐苓的風寒很快痊愈,她還是去建章宮求見了成帝,是為徐美人而去。
求見的這天陰雨連綿,明明是休沐的日子,建章宮內外進進出出的大臣一個連一個,一絲插空的機會都不留,緊張的氛圍蔓延在整個建章宮上方,守門的太監生怕皇後娘娘等得不耐煩,特地搬了杌子放在廊下讓坐著等。
已通報過一次,皇上沒說不見,但也沒說什麼時候見,眼看雨都要停了,太監腳尖往殿內偏了偏,低聲問道,“娘娘可著急?要不奴才再去請示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