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見徐宜芝,是在徐玉菱死的那天,說來,這是她死後第一次入成帝的夢,僅一次,就把他氣得夠嗆。
老太監半夜被徒弟搖醒,邊往身上套衣服,邊往正殿跑,十月的天,冷風呼呼地往臉上吹,老太監連凍都管不上,扶正頂上太監帽,剛推開殿門,就被一瓷瓶砸了正著,顧不得疼,忙往地上一跪嚎道,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從門縫吹進來的冷風,喚醒了沉浸在噩夢中的皇帝,如碰了燒紅的火鉗般抽回手,用衣擺輕輕拭去大拇指指腹處被碎瓷片刮出的道道血絲,搖身一變,還是那不怒自威,喜怒不辨的帝王,
“將屋裏的髒東西掃幹淨些,看得見,看不見的。”
話落,甭管殿內殿外伺候的人皆麵如私會,撞破帝王夢魘失態,逃不過一個死字。
帝王大開殺戒,若史官落筆成書,後世難免言其殘忍好殺,故而,這場屠殺,用的是絞殺的法子,用白綾一絞,世間便少了生靈,成帝全程站著觀刑,宮人死前又悔又懼的眼神叫他通身舒暢,恨不能開了徐宜芝的棺,挖出她的眼珠子來,令她好好看看,何為帝王。
她天生該畏懼於他,臣服於他,被捉奸在床時該涕泗橫流,以頭搶地,低聲下氣地求他饒她一命,而不是坦然地自那髒透了的床上走下,讓他將那個奸夫的臉與身份看得一清二楚,叫他不得不麵對一個事實,他的皇後,結發之妻,與宮裏最最末等的侍衛勾搭成奸,還在他們的床榻上翻雲覆雨。
留著徐家血的女人,果都是賤骨頭,小徐氏是,徐美人更是,他怎麼會允許和徐宜芝那賤//人留著一樣血的女人生下他的孩子。
絕不配。
枯井前橫七豎八地躺了十幾具溫熱的屍體,成帝抬腳繞行出了竹林,命老太監等人退下,一個人往皇宮的西南角走去。
老太監翹首看著,西南角的沒有妃嬪宮殿,唯一能夠吸引主子的,隻有先皇後為已逝二皇子裝修的皇子宮殿。
二皇子是在主子登極前沒的,老太監記得清楚,那時候,先皇後跪在屋外嚎啕大哭,而主子,則像現在一樣,摔了一屋子金銀玉器。
少年慕艾,恩愛兩不移,二皇子尚存於人世的幾年裏,成帝未嚐沒愛慕過結發妻。
徐苓執筆的手一頓,抬眼看來人,不解問道,“去了二皇子的宮殿?你確定沒看錯?”
“沒有。”付擲心裏憋著一股氣,叫他做什麼不好,非得是探看皇帝行蹤,白白浪費了大半天陪她吟詩作畫的好時光,聽她竟還懷疑自己的眼神,不免更氣,說話也變得硬邦。
但是徐苓對於他變臉比變天還快的行徑早習慣了,起初還憂心地輾轉反側,現在嘛,由得自己他自己折騰去,要做她的人,這點酸味都受不了,能成什麼大事。
一張大字寫成,徐苓隨手遞給付擲,“玉芙宮那邊呢,什麼動靜。”
“沒甚動靜,但奴才去太醫令處走了一圈,聽他們道前些日子有位太醫因病辭官了,奴才去查了,正是負責桐華宮孕脈的那個,且他的毛病,為方清池所發現。”
“方清池,這可有意思了。”徐苓揉了揉手腕,媚眼微挑。
什麼時候,未央宮的太醫,成了建章宮的人了。
還說是,從一開始,方清池就是成帝的人。
“娘娘。”小太監聲色喑啞。
徐苓以筆杆抵住他不知羞恥的前胸,身子嵌入狹窄的包圍之中,表明心跡後,二人間的相處實則沒什麼變化,無非是付擲膽子變大不少,至於她自己,除了在他麵前跟本性畢露些,更是沒什麼改變。
故而除了心細如發的佩環,連貼身伺候的青書都沒覺得有什麼不對。
可眼下,她隻覺自己如灘邊擱淺的魚,明明都要喘不過氣來了,卻還是瞪大了一雙眼,不怕死的握著已經彎折成兩半的筆杆,企圖狐假虎威地嚇退他,
“放肆!你做什麼?”
已經過了花開的時節,不過宮裏都有儲藏幹花的習慣,付擲隻稍稍靠近她一點,就能在枯葉漫山的秋日,聞見草長鶯飛的春日甜香,他忍不住想再欺近一些。
“付擲!”徐苓嚇得閉上了眼,上排潔白的貝齒染上了下唇的殷紅,她軟下聲求他,
“你別這樣。”
“嗯。”他拿走她手心裏可憐的半截筆杆,柏鬆似的脖子一歪,埋進她熱得能煮熟雞蛋的頸窩裏,“勤王反了,鮮卑也不安分,皇帝腹背受敵,若讓匈奴也鬧出些動靜,奴才許是不必再等很久了。”
這話,在得知勤王攻打到永州城外時他就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