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州的戰事焦灼,好消息與壞消息接替著傳入宮中,以及平津侯世子徐彰仍舊沒有下落。
期間,淮安一直待在靖國公府中,隻是不曾回過成端的院子,儼然把書房當成了起臥之地,而成端則像是變了個人般,不再流連於坊市,放誕不羈的神色再少出現在他的臉上,天生笑意的嘴角逐漸放平,慢慢填補上靖國公世子的角色,在前來慰問靖國公的人群中左右逢源。
還有蘇葳,聽聞他這匹千裏馬終於找到了伯樂,腳上一雙從年頭穿到年尾的布鞋終於換成了官靴,行踏在古陽巷子上,早出晚歸,身為好友的徐彮自然受到了他遣書童送來的書信,明明相隔不遠,卻偏要以書表意,大抵是讀書人間的情趣罷,徐彮近來也開朗不少,飯後與徐芸散步消食間順口將此事告知。
連餛飩鋪價目表都能寫得入木三分的人終於得償所願,徐芸免不了與他感到同喜,與張姨娘知會一聲,提著賀禮趕到古陽巷中,推開輕飄飄的木門一看,卻是人去樓空,找了過路的鄰裏一問,才知道是朝裏賜了府宅,昨日便連人帶箱子搬了個幹淨。
又是一番左拐右繞地找到府邸所在,瞧瞧天色,已然是不早了,徐芸抬腳下馬車,命丫鬟前去遞帖子。
哦,這帖子還是半路回侯府取的,如此井然的一次見麵,難免叫人生出一二感慨。
聽是侯府小姐來訪,守門的小廝拔腿就跑去請命,速度之快,徐芸還沒等多久,就瞧見大門內一高一矮的人影一前一後出現。
“徐姑娘!”
今日值的是早班,不早前下值回府,聽人來報說平津侯府小姐來訪,急得重新穿好脫了一半的官服前去相迎。
“如今,是該叫蘇大人了。”徐芸邊跟著他走在道上邊打趣。
因身份變化,徐芸一個沒有品階的侯府庶小姐,走得要稍落後他半個身子,故二人言談時,走在前頭的蘇葳須得走慢幾步,或側耳去聽,不過眼下,他卻幹脆停下轉身微微頷首麵向徐芸道,
“前些日子姑娘還說你我間情誼堪稱為友,怎麼現在,反倒客氣起來了。”
不得不說人靠衣裝,從前布衣素鞋不覺,可他一襲紅衣戴玉、象蟬頭冠的官家製服上身,平白往他和善的眉目中添了一份遙不可及的氣質,徐芸守慣了規矩,打眼一見,免不得在兩人間劃出一道不可逾越的線來。
她清淺地笑了笑,沒有接下蘇葳的話,反手指了指丫鬟拎著的賀禮,“這是恭賀大人的,家弟知我要來,也添了幾分禮,還望大人笑納。”
“你送的,自然是好的。”蘇葳背在後背的手止住了書童欲上前的動作,親自從丫鬟手上接過賀禮。
徐芸沒有深究他此番行為的深意,隻以為他是還沒學周全禮數,抬頭望了望四周的景色,問道,“此宅似乎乃已故翁相居所,聽父輩說起過翁相的宅子意趣盎然,粗看質樸平常,實則處處精致,不知大人可允我在這宅子裏逛一逛?”
翁相是成帝太爺爺那代的名臣了,後來王權更迭,這宅子也住過不少將臣,隻可惜無一例外的,都沒有什麼好下場,宅子被賜給蘇葳,他那些原就有些針鋒相對的同窗間免不得傳些風言風語,徐芸言辭中提及翁相,是在暗示於他,所謂風水皆歪理,不得善終的官宦,怪不得風水,是自己行事出了差錯而已。
蘇葳是怎樣的耳聰目明,當然能聽出她話中道理,其實他本自覺信心堅定,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書,可等入朝做了官方知書中道理與現實境遇的天差地別。
皇上賜了這麼一座宅子給他,或許,是根本不想起用自己吧。
他原本是這麼想的。
可經徐芸一說,好像又有些試煉的意味。
“姑娘一言,令我豁然開朗,這段日子原竟鑽上牛角尖了。”他抬起手為她引路。
“哪有考了狀元郎卻誇筆好的,大人自謙了。”徐芸雙手疊交在腹前,小臂端地與地麵齊平,即便蘇葳特意退了半步與她走在一塊,她也始終保持著二人間一段小臂的距離。
這座宅子曆盡經年風雪,大半的主人來不及修葺就丟了性命,百十年下來,早不複當年翁相在世時的繁花緊簇,就說是簡樸,都有些配不上,蘇家隻有母子二人,算上書童和新買的兩個婆子,也不過五口人而已,每人占一間屋子,加上見客的正堂,能用到的地連宅子的四分之一都沒有。
而那些沒用的地方,自也沒有費心思打掃裝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