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退下罷。”徐苓朝後麵亦步亦趨跟隨著的宮人道。
又是一年夏,人人都躲在宮裏添冰塊納涼,皇宮裏的花開得再豔,也沒什麼無利不起早人頂著大太陽來賞,指尖輕輕撥過一朵朵粉紅嬌嫩的花瓣兒,徐苓撥開付擲的手,步入涼亭。
琉璃瓦蓋頂擋住正當中的日光,甫一進去,撲麵而來的涼意讓她緊繃的嘴角舒展開來。
負責涼亭灑掃的宮人見機躲懶,亭內石凳上鋪著一層肉眼可見的灰,她用帕子掃了兩下,見掃不幹淨,也就沒勉強坐下,今天穿的衣裳顏色淺,要是沾了灰,又沒轎攆,少不了被哪個多長隻眼的看了去,傳出什麼不好聽的話來。
付擲也看到了石凳上的灰,本想用衣袖擦擦幹淨,但想到徐苓那扶著腰都還嫌肚子重的模樣,也就收回了手,多站會兒好,易於消食。
徐彰那邊是他親自去的打點,一捧一捧的黃白物投進去,半圈浪花都激不起,娘娘時不時問起胞兄牢中近況,總以為錢到位了,人心也會到位,殊不知,他連徐彰是死是活都不清楚。
時時刻刻絞盡腦汁地想些盡量好聽的話來說,但他肚子裏的存貨就那幾兩,車軲轆話來回說,有點腦子的都能聽出不對來。
徐苓知道,徐家慣來處於政治邊緣地帶,哪有人願意頂著前途盡毀的可能來雪中送炭。
“等去了四皇子那兒,就好好教他,皇上既然留了我的後位,便不會遷怒於趙泓頡,他現在是嫡子,再不濟,也能封個親王,宮裏的人不敢怠慢,你是他的師傅,別惹事,能安穩待到本宮回宮。”
她把身邊三個最要緊的人都安排得妥妥當當,保管他們能平安無虞地度過之後三年,卻從來沒有提起過,皇陵裏清苦的三年,她要怎麼過。
處決聖旨下後,未央宮裏人心浮動,縱使付擲與佩環使了雷霆手段去壓,甚至見了血,也擋不住角角落落的竊竊私語,趙家先祖的妃嬪中不乏被貶去守皇陵的後妃,長則□□年,短則幾個月,皆逃不過香消玉殞四字。
沒被屋頂擋住的幾率日光,如漏網之魚般打在徐苓的發梢和薄紗,納罕的風溫柔拂過,日光晃動,她的人就像白日奔月的嫦娥,即將化作光影下隨風而動的鴻毛,以他觸手卻握不住的速度緩緩遠去。
他留不下她,因為捆在她腰身的那條細線,已經扣得她血肉模糊,而拉線的人,長了一雙世間最大的手。
付擲出了亭子,邁步進入花叢,正直芳華的花兒被他毫不留情地踩在靴下,與土壤兩相親吻,留下各色滴露,他在她眼皮底下踩出一條花路,鮮紅的瓣兒落了滿地,似是一條成河血路。
“娘娘喜歡它?”他站在一朵花旁。
它的枝幹長得最高,一圈又一圈的花瓣護著花蕊,昂著頭站在百花叢中,傲視群雄。
徐苓把目光從花上收回,“稀罕而已。”
難得有花能長出一副孤高樣。
指尖在深綠的枝幹上嵌出深深溝壑,一使勁,那花就到了付擲手中,花身晃了晃,舍了幾瓣花瓣零落成泥。
不一會兒,它就落到了皇後娘娘精致的鬢角旁,花瓣邊緣不停蹭著眼尾後的皮膚,難受地徐苓眼中蓄淚,“快取了,我難受。”
付擲望著她眼裏的淚,眸色愈發漆黑。
“你做什麼!”
低頭,青年濕潤的唇順她鬢角而上,席卷起密密麻麻的熱浪,貼著眼尾的,由花變成了更惱人的男子鼻尖。
徐苓慌亂地瞟著四周,“付擲”
耳背傳來一陣酥麻的痛意。
“娘娘不喜歡這花,可奴才方才摘花是遭花刺了手,疼得舉不起來,便隻好另想了個法子,娘娘可覺得機靈?”
他銜著花開口,第一個字落下的同時,花也落到了二人兩腳之間,摔得七零八落,哪裏看得出先前目空一切的樣子。
“娘娘放心,沒有活人看著。”縱使他屏氣憋著,徐苓也能聽出他嗓音裏的愉悅。
罷了。
也是破罐破摔了。
伸手沾下黏在他唇上的大紅花瓣,放在指腹間撚磨,徐苓道,“皇陵雖遠,但驛站送信,一天足以,便允你十天半月寫一封信來如何?”
“不如何,練字麻煩。”
“佩環識字,你動動嘴,讓她幫著寫就行。”皇後娘娘親自出謀劃策。
付擲眉梢一挑,風流體態渾然天成,“娘娘確定?”
徐苓霎時想起他那張無遮攔的嘴,
“那你想怎麼樣!”
皇後暴走,“哪有皇後給宮人寫信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