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順十五年,新春佳節將來臨,宮裏該翻新的翻新,每一處宮門都換上了嶄新的紅燈籠。
陰霾籠罩的天色,午門前的兩盞紅燈籠發出詭異的紅光。
參加朝會的臣子們捂著袖口揣在胸前,脖子縮在毛領裏,能不說話就不說,生怕冷風凍啞了嗓子。
“哎喲。”
突然,一人捂著額頭叫出聲,“什麼東西!”
明顯受驚不小的嗓音把四方的注意力都吸引過去,灰白的迷霧中,一雙粉紅繡鞋搖搖擺擺晃蕩著。
迷霧漸漸散去些,金燦燦的天光刺破迷障,離得近的,就能看清繡鞋全貌,以及穿著繡鞋的,已經僵硬成木棍子的繡鞋主人。
“竟竟自縊在此處,難不成是為了告禦狀?”有人悄聲猜測。
“告禦狀該敲登聞鼓,吊在這兒算什麼?晦氣!”也有人嫌惡地錯開眼。
“諸位怎得聚於午門前,朝會可馬上要開始了。”
蒼老卻暗含威嚴的一道聲音橫穿人群,是林旬友,跟他一同出現的,還有秦青和溫善文。
圍成一團嚷嚷爭執的官員霎時安靜,不約而同地讓出一條道來。
同時,有人出聲解釋道,
“林相國請看,此女竟自縊於午門外,我與幾位同僚恐其有冤情要訴,才未離開。”
林旬友與秦青皆抬頭望去。
待觀及女子毫無生機的臉時,心頭大震,麵麵相覷,皆在對方眼裏看到了濃濃疑惑。
不過眼下,他們要做的都隻有一件事——
將此女自縊午門的事捂住,放到暗處解決。
可是,他們忘了一個人。
溫善文。
等反應過來,溫善文早已走到了吊死女人的屍體旁,從她握成拳的手裏抽出一封寫於白絹上的血書:
妾司徒氏,施恩大人,故挾恩相報,占其妾室位,不勝欣喜;後遇天子,受其青眼,而心有所屬,亦生七分氣節,誓死不事二主。奈,天子有權柄,臣屬無餘地,清白身月下失,隔日啟眸,已入金屋銀榻,流言蜚語過耳,嗤笑指點不絕。妾身如浮萍無根,無所依,唯一死,自證清白於世人爾。
敘述清楚,字字珠璣,在場皆是飽學之士,都能看懂血書之意,天子以權壓人,奪臣子妾,令其羞憤而死。
溫善文當即氣得兩撇八字胡高豎,看完血書的短短時間內,就已經列好了問罪天子的辭藻。
昏君做渾事,左右不過是把一塊爛布往汙水裏一浸,讓沒用處的東西變得更不堪入目,可當今成帝是昏君嗎?
不是,他是明君,雖不足彪炳千秋,但也受得起後世香火的明君,這樣一個無瑕君主,突然被曝出強奪□□,還鬧出了人命,對他的威信,無疑是一種巨大的打擊。
林旬友斂下眼睛,不知在想什麼,秦青見他未有動作,嗐地一聲,把溫善文拉到一旁,勸道,
“溫兄啊,這事咱們還是勿要拿到朝會上說為好。畢竟,這說穿了,也隻是皇上他自個兒的私事不是?”
“何止私事!”溫善文怒目,甩開秦青搭在肩上的手,朝建章宮的方向拱手道,
“皇上乃天下百姓之表率,受眾民擁戴,自該端正自身,否則,上梁不正,談何治國治家?況,此女既非宮妃,又非宮女,而是臣子妾室,怎得算作私事?!”
秦青自知理虧,於是換了說法,“僅憑此女一麵之詞,不知全貌,冒然問皇上,若此事為有心人杜撰,豈非有損皇上顏麵,於大周是大大不利呐。”
溫善文又豈是鼠目寸光之輩,怎會被他三言兩語唬住,
“自縊午門口,便是有冤要申,秦大人也說了,若此事為虛,乃對皇上的大不敬,是以,你我食君之祿,自當忠君之事,擔君之憂,更該將此事上報,將幕後之人揪出,以全皇上聲名,而非遮遮掩掩,叫人看著,反倒像是心虛了。”
反正,無論秦青怎麼說,溫善文都跟初生牛犢子似的,非要往牛角尖裏鑽,眾目睽睽,他也不能把人打暈送走,隻能冒著冷汗,眼睜睜地看著人拿著血書大搖大擺地立於朝會之上。
成帝今兒心情不錯,昨夜外宿宮外,禦司徒氏,此女性子柔,又經世事磋磨,剛納下時雖偶有蠅蚊般的反抗,後頭卻是百依百順,熨帖無比,尤其昨晚,當真叫他一夜回春,差點成了個毛頭小子。
司徒氏聰明,知道他喜歡甚,穿著打扮一應都由送去的宮女按徐宜芝生前的模樣來,日日教著,神態舉止上,也有些她的影子了。
很快,他就可以擁有一個完完全全聽從於自己的“妻子”。
可惜,他的好心情隻持續了一炷香不到的時間。
因為,溫善文開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