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子香包接連不斷地向他擲去,裴振衣長眉微皺,側身與新帝攀談,寶頤隱在人潮之中,渺小得像大海裏的一滴水。
半晌,她黯然回身,低聲對身邊的未婚夫道:“我們走吧。”
後來,寶頤被關在家裏備嫁,再也沒見過裴振衣了。
父親母親匆匆忙忙為她置辦嫁妝,像是地震來臨前不安的小動物,盡力把幼崽托付到安全的地方去一樣。
可還是來不及。
一棵大樹長成至少數十年,可砍下它隻需半天。
她的婚期定在三日後,三十六抬嫁妝已準備妥當,正擺在後院等待吉時,可寶頤知道,她休想再嫁給任何人了。
桌下悶熱難言,寶頤的額發被汗打得濕透,外麵的聲響還未停歇,她怕得要命,不敢去家中正經曆什麼,隻咬著牙閉上眼,強迫自己堅持下去。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兵士突然喊了一嗓:“指揮使大人來了——”
指揮使大人?寶頤迷迷糊糊地想,指揮使大人是誰?
大腦艱難地運轉著,桌子底下太悶,她嬌生慣養的身體已經快撐不住了。
聽聞指揮使大人蒞臨,祠堂外交談的兵士紛紛收了聲響,前一刻還喧鬧的庭前,霎那間鴉雀無聲。
篤,篤,篤。
軍靴踏過唐家整塊青石砌成的台階,男人的腳步沉穩有力,毫不遲疑。
那人問道:“人找到了嗎?”
聲音如林間南薰,卻意外的年輕。
聽見這無比熟悉的嗓音,寶頤渾身一個激靈,好像有人兜頭澆了她一盆冷水一樣,整個人都清醒了。
士官向他回話:“找到幾個麵貌相似的女子,請大人過目。”
撲通,好像有什麼重物被粗暴地扔在了地上。
二姐姐又在哭了,她哭著求那大有來頭的男人放過她,嘴裏翻來覆去就是這一句話:“裴公子,看在昔年同窗之誼的份上,求求你放過我們吧,我……我真的不知道小妹她去哪兒了,太太那麼寵愛她,怎麼會把她的行蹤告訴我們這些庶出呢。”
“同窗之誼?”
男人輕輕地一笑,笑中嘲諷之意絲毫不加掩飾。
再開口時,他清冽的音色中已經帶了薄薄的怒意:“一群廢物,要你們何用?繼續找!”
寶頤的心狂跳起來,駭如驚弓之鳥。
懷裏的小貓發出微弱的哼唧,爪子輕輕扒拉著她的衣袖,寶頤攬住它圓滾滾的腦袋,喃喃道:“小白,你再忍一忍,他們……他們會走的。”
很快,兵士們各自散去找尋,外頭悄無聲息。
寶頤克製住想要出去透口氣的衝動,低聲安撫懷裏不安的小貓:“別怕,我會保護你……”
最後一個音節還飄在空中,小白貓突然掙開了她的雙手,不管不顧鑽出了供桌。
“小白!”她慌張呼喚。
為時已晚,從供桌綢布與地麵間的縫隙中,她看到小白飛快地跑出了祠堂。
可它並沒有成功跑出多遠。
一隻骨節分明,指節上有細密疤痕的手從袖中伸出,精準地抓住小白的後頸,把它提了起來。
他提起小白的那一瞬間,寶頤隻覺得他也把自己的心從喉嚨口提走了。
阿娘費盡心思把她藏入祠堂,可終究還是躲不過。
——兩年了,他終於來找她了。
祠堂的地磚用了上好的水磨石,光亮足可鑒人,從這倒影之中,寶頤絕望地看著那雙手的主人緩緩向她走來,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最後停在了桌前。
她顫抖著拿出帕子,慌忙擦去臉上被汗水浸濕的脂粉。
她本就是這般天塌了也要好好化個全妝才能安心去死的精致鬼,更何況是要見舊日情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