濕漉漉的鏡子內,眉眼氤氳在水汽中的人身影若隱若現,整個人在這狹窄的空間內也顯得分外模糊。
在這模糊而朦朧的水汽覆蓋中,盛檸看不清自己的臉,也看不清身後房間的布局。
可是那扇敞開的門上,沒有插鑰匙的鑰匙孔,卻清晰地映在她眼前,映在盛檸麵前的鏡子裏。
那熟悉的鎖孔,讓渾身濕冷,撐著牆壁的人閉眼半晌,最後還是靠著牆壁,慢慢地坐了下來。
洗手間裏的水聲還在滴答滴答地上湧著,窗外大雨傾盆,整個世界都被雨聲包圍。
她就在酒店房間的洗手間裏側著頭,慢慢地想,或許她的這份提案的確不適合用在孤兒院的孩子們那裏。
他們未來可能會有家人,有朋友。
這個世界會把虧欠給他們的一點點補上,直到填滿他們身上孤兒這個身份帶來的漏洞。
她卻已經不會了。
這麼多年過去,她仍然是那個受了委屈,還是想跑回孤兒院,跑到老師家裏,哭訴的孩子。
明明滿是心酸,卻連該和誰說,都不知道。
她沒有人人都有的避風港。
曾經很多次遭遇不公的時候盛檸也想問,為什麼。
為什麼是她。
可是此刻,盛檸睜開眼睛看著這個狹窄空間內彌漫著的水汽。
和露珠一般懸浮著的液滴沒有冰涼的溫度,卻和懸浮在空中的珍珠一樣,將空氣直接稀釋成了一陣陣的冷風。
這些液滴在她麵前緩緩漂浮著,沒有根係,居無定所。
盛檸就在那液滴的注視下閉上眼睛,慢慢想。
或許是因為,隻有她,在遇到危險的時候打不出任何電話,找不到任何求助對象,遭遇不測也不會被任何人注意,發現。
所有人都在聊父母如何如何叮囑他們注意安全的時候,她一個人在寂靜的夜裏,看著陌生人打過來的手電筒光,然後略過他們“打電話給家裏人讓他們來接你一趟”的好意,說:“沒事,我很快就回去了。”
但她早已回不去了。
洗完澡出來的時候看到了鄭曉晨的未接來電,剛準備撥過去,陌生號碼就進來了。
電話那頭熟練的寒暄,讓盛檸以為對方打錯了電話:“你是?”
“是我呀,大學同學,不記得我了?”打電話的人道:“我們都在群裏商量好了什麼時候見,你還一句話不說,班長怕你不知道,就讓我打電話過來了。”
盛檸這才想起早就屏蔽了的班級群:“抱歉,我恰好有事,可能去不了了。”
“那怎麼行,好不容易有機會聚一聚。”對方實在過分熱情,不斷勸說,最後提到陸知寒:“sq最近不也”
盛檸垂下眼睫,聲音很輕:“我們現在已經不在一起了。”
對方瞬間靜音,反應過來之後,立刻打著打著哈哈道:“那什麼,正常,正常。我們位置都訂好了,就等你了,一定要來啊。”
沒給她拒絕的機會,就掛了電話。
盛檸打開班級群,想把aa的錢轉過去,說自己不去聚會了,就看到群裏有人艾特她:“你們獲獎的那個證書還掛著呢,回去看看嘛。”
盛檸看了一會兒,還是放下了手機。
晚上群裏統計去的人數,盛檸加上了自己的名字。
同學聚會那天上午剛好交接完,同事幫忙收拾好東西,問她下午打算去哪放鬆,盛檸笑笑,沒開口。
回到酒店卻隻是翻了翻當年做的筆記,建模的過程曆曆在目,圖書館外的蟬鳴好似現在還縈繞在耳邊。
盛檸轉頭看向窗外,不算晴朗的日光仍然帶著夏日陽光獨特的炙熱,將透明的玻璃烤得像是下一秒就要融化一般,每一個被光照射的細小區域都呈現出刺眼的光澤,沒有人能長久地直視這夏日的陽光。
盛檸就這樣想,如果孤兒院沒有翻新的話,那片院子裏的檸檬草一定還在吧。
這樣即使在江寧市看不到玉蘭,她也能去孤兒院看看熟悉的檸檬草。
可惜沒有什麼是不會改變的。